只能说,原以为“万无一失”的扬州铜镜,让埃尔文·约翰逊和拉里·伯德两个人被坑得不轻,不好出手,利润低廉不说,为了省钱完全靠两个人背在身上,确实很沉重啊!
小陈右臂有伤,背的少一点,江森被大量滞销的铜镜压在肩头,简直比农产品滞销的农村老大爷还要凄凉。
直到被惨痛的现实教育后,知道铜镜的确赚不到什么钱。
那么真正可以赚到钱的扬州特产是什么呢?
扬州出产的毡帽!
质地坚韧,式样美观,很有销路!
得知两位怪里怪气的胡商是从扬州来的,不少人都在问:
有扬州帽卖嘛?
让人还以为是addidas或nike当季爆款呢!
难怪小陈对于扬州城遍地都有出售的毡帽掉以轻心,只因他还不知道扬州毡帽与影响大唐国势的一次刺杀大案间的关联。
距今70多年后的唐宪宗元和九年(公元814年),淮西节度使吴少阳之子吴元济举兵叛乱,次年正月,朝廷决定对淮西用兵,而唐宪宗一直在是否削撤其他割据藩镇的问题上犹豫不决,害怕打不过手握重兵的藩镇势力。时任山东淄青节度使的李师道感觉到了威胁,他认为都是朝中少数大臣怂恿天子削藩,于是暗中派刺客到长安刺杀坚决主战的高官,杀鸡儆猴。
元和十年六月初三凌晨,负责削藩平叛的头号人物,宰相武元衡像往常一样骑马上朝,刚走出所居的靖安坊东门,刺客便从暗处射出了密集的箭雨,武元衡当场身亡,刺客割下他的头颅扬长而去!
当朝宰相竟然在大街上被暗杀斩首,这是大唐开国以来未有的恶行!长安城陷入极度恐慌!
与此事相比,小陈洛阳夜奔的那次的确是小巫见大巫了。
可是恐袭并没有结束,就在此时,另一场暗杀也眼看就要得手。
主张平叛的二号人物、御史中丞兼刑部侍郎裴度正向宫中赶来,也在半道遭到不明身份的歹徒袭击。裴度和小陈一样,也豢养了一批忠心耿耿义薄云天的侍从,中有一人王义,奋不顾身抵挡刺客,结果被刺客砍得血肉模糊!
此时,歹徒向裴度连砍三刀!
第一刀砍断裴度的靴带!
第二刀砍中背部,刀锋划破内衣!
第三刀,正中裴度头部!
裴度应声落马,摔入路边沟中。歹徒以为裴度已死,眼看天色将明,见侍从王义垂死高声呼救,便砍断他的手,穿街越巷逃之夭夭!
可是裴度并没有死,只是受了一点轻伤——
原因就在于他戴了一顶帽子,替他挡了最后这一刀。
而且,只是一顶寻常制式的扬州毡帽。
事情就是这样巧,案发前一天,淮南节度使李鄘刚从扬州给裴度寄了一顶毡帽,裴度非常喜欢这顶拉风的帽子,第二天便戴着它上朝。能在夏天戴的毡帽当然不会特别厚,但这顶毡帽里面的毡料相当结实,裴度挨刀之后,居然只留下几寸长的口子,休息了十天半月便伤愈了。
当时朝廷上有些人被刺客的气焰吓住了,人人自危,上书宪宗要求向藩镇屈服。
当然也有愣头青,为武元衡和裴度鸣冤,上表主张严缉凶手——被认为是越职言事,于是,“元和十年,予左迁九江郡司马”,这位就是白居易。
总的来说,宪宗李纯还是颇有作为的君主,面对群臣不但不纠察真凶,反而奏请免去裴度的官职,宪宗大怒说:“如果罢免裴度,这就是让奸计得逞,朝廷纲纪如何整顿?朕任用裴度一人,足以击败这些乱臣贼子。”
于是他立即提拔裴度担任宰相,接替武元衡,并主持对藩镇的军事行动。接下来便是裴度的逆袭时刻:两年后,在裴度的指挥下,名将李愬雪夜奇袭蔡州,一举生擒叛军首领吴元济。
又过了两年,朝廷平定藩镇平卢,当年刺杀行动的幕后主使者军阀李师道也被剿灭,大唐取得自平定安史之乱后的最大军事成果。从此结束了河南、河北三十余州在五十多年不服从中央,不上缴财税,专横跋扈的局面。在裴度的辅佐下,宪宗实现“元和中兴”。此后,裴度又经历穆宗、敬宗、文宗三朝,几次拜相。当时人评价他“出入中外,以身系国之安危、时之轻重者二十年”,功勋堪比郭子仪。
能有后来的传奇经历,裴相国必须感谢上苍,幸亏没有遇上偷工减料的做帽子的扬州师傅,否则就没有然后了。一顶毡帽也可以拯救整个国家,这也是送帽子的朋友所没有想到的吧?
自从有了裴度劫后余生的活广告,长安城里达官贵人,个个都要戴一顶扬州毡帽出门。同时代的诗人李廓,写过一组反映时尚生活的诗歌《长安少年行》,其一曰:
金紫少年郎,绕街鞍马光。
身从左中尉,官属右春坊。
刬戴扬州帽,重薰异国香。
垂鞭踏青草,来去杏园芳!
看吧,“刬戴扬州帽,重熏异国香”就是中唐以后长安时尚青年的标配。
这件事如果拿来类比,就好比非洲某位酋长遇刺,最后头戴一顶“decha”的棒球帽,毫发无损,那可不是“中国制造棒棒棒”嘛!
只不过,身处开元年间的小陈,并不熟悉70年后那场刺杀大案,也不知道扬州的毡帽一直到唐末都是居家旅行、馈赠亲友的必备礼品,整件事件,他只知道“元和十年予左迁九江郡司马”,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嗯,如果意识到这种“危机营销”能让一件小玩意畅销百年而不衰,小陈完全可以这样做:
1、低价囤积大量扬州毡帽;
2、托朋友,送李丞相一顶毡帽;
3、哪天他戴上了,派死士,或者小陈本人亲自动手,刺杀当朝宰相李林甫;
4、李林甫劫后余生,毡帽不就派上用场了?必定畅销;
李林甫不甚被砍死了?那不正好么,这老奸臣早就该死了。
死就死在,他的毡帽是假冒伪劣,如果当时有一款正版限量款,就不至于脑袋开花。
依样画葫,举一反三,不是soeasy么?
当然啰,这事实则不大可行,莫说刺李的难度,就是第一条“囤积大量毡帽”就做不到……
真没钱……
小陈挣来的钱都干嘛去了?
班庆典出诗集帮小卜修房子之余,就是进货铜镜了啊!
谁知道这么不好卖呢!
好在,“埃尔文·江森”同学,不仅有个外国名字,还有一副异常黢黑的外国人长相。
当“黑白双雄”来到各大市集时,江森愁眉苦脸,小陈便开始大声吆喝:
淮南扬州,淮南扬州,最大铜镜坊,江南铜镜坊倒闭了!
王八蛋东家黄鹤,吃喝嫖赌,欠下了35个亿,带着他的小姨子跑了。
我们没有办法,拿着铜镜抵工资!
这批铜镜,原本都是远销海外,直抵大秦的宝镜!
原价都是三百钱、二百钱、一百钱的铜镜,通通二十钱,通通二十钱!黄鹤王八蛋,你不是人,我们辛辛苦苦给你干了大半年,你不发工资,你还我血汗钱,还我血汗钱!
每到这个时候,江森还要展示一个牌子:
远离家国,盘缠用尽,恳请父老乡亲,买上一面镜子,帮助宝宝回国!
这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质朴的大唐民众,无不将满腔的怒火喷向了王八蛋东家黄鹤,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要买一面铜镜为可怜的江南铜镜坊匠人弥补损失,替无法归国的国际友人众筹盘缠。有的人甚至不止买了一面,多买一面认为回家摊烙饼也不错。
小陈:“……”
江森:“……”
不管怎么说,用了一些歪门邪道的方法,小陈还是成功将滞销的铜镜全部销售一空,甚至还小赚了一笔。
经此一事后,小陈语重心长地指点看起来没啥商业天赋的江森道:
做生意,就是无商不奸。
虽然咱俩的手段不是很光彩,起码咱们铜镜的质量还是靠得住的,人家买了回去,没赚便宜,但也不亏。
以后你也要有这种“变废为宝”的能力,无论什么货物,只要质量过硬,总是不愁销路的。
一番“陈十一郎的经商之道”把江森听得是热血沸腾,加上赚了钱之后饮食起居的生活品质的确大大提高,他也摩拳擦掌,意图一头扎进商道。
小陈也很是慷慨,拨了一大半的款项,由江森前往市场采购——他认为的,“质量过硬”的商品,两个人去了下一站,再赚一笔去。
江森兴冲冲地去了,等他把货品进回来之后,差点没把小陈气个半死!
这家伙,竟然购置了一批苏州刺绣回来……
你这玩意,比起铜镜来那还要华而不实呢!
江森对于二公子的气恼很是不解,他以为自己这次“慧眼识珠”购置的“宝货”,肯定要得到二公子的赞赏呢!
这些刺绣织锦,贵是贵了点,难道不是很漂亮嘛?
刺绣一般用作服饰用品的装饰,做工精巧,色彩华美,向来是大唐轻工业作品的代表。唐代刺绣的针法,除了运用战国以来传统的辫绣外,还采用了平绣、打点绣、纭裥绣等多种针法。纭裥绣又称退晕绣,即现代所称的戗针绣。它可以表现出深浅变化的不同色阶,使描写的对象色彩富丽堂皇,具有浓厚的装饰效果。
这些在唐代的文献和诗文中也都有所反映。
比如李白诗“翡翠黄金缕,绣成歌舞衣”、白居易诗“红楼富家女,金缕刺罗襦”等,都是对于刺绣的咏颂。
看着天真呆萌的森哥,小陈简直要被气死了:我没说你买的这些不好啊!我也没说你的审美眼光不行!
可问题是,咱们离了扬州、苏州,即将前往哪里?
湖州、杭州啊!
人家湖州、杭州,缺你这些漂亮的刺绣嘛??
人家也都有的好吧!
更何况,刺绣工艺发展到唐代,已有数十种针法,其风格也逐渐形成了各个地域的不同特色。“杭绣”自古以来也是中国刺绣一大代表的流派,是能与你这苏绣并驾齐驱的。
你拿这些货道湖州、杭州去卖,人家不认为你是在“踢馆”嘛?
江森被二公子挤兑得说不出话来。
说完他的战略失误,小陈又指出他的战术错误:
你绣花绣鸟,哪里抵得上绣佛像来的溢价高啊!
花鸟都是凡物,除了漂亮,并没有多的象征价值。
从服饰上的花花草草,发展到了纯欣赏性的刺绣画、刺绣佛经、刺绣佛像,你以为只是改变了绣出来的对象?
错啊!
佛光普照,带有一点神秘性宗教意义的艺术作品更令人心折,比如后世的“唐卡”。
武则天老奶奶当政的时代,曾下令绣佛像四百余幅,赠予寺院及邻国,绣佛像那已经是非常盛行的。
你但凡长个心眼,不买花花草草,还是慈眉善目的佛像,我也不至于这么肝疼啊!
江森被小陈说的越发愧疚,自认可能真的做错了事,可是他又些许不服气道:你说的到处是能耐,干嘛非要全权让我去进货?
你就进一些一本万利的货品,再用你“王八蛋东家黄鹤”的手段,赚大钱不是很好?
小陈一时语塞,然后语重心长道:我那不都是为了锻炼你的能力和敏锐的商业洞察力嘛!
还有就是,小陈我不善于做决断,最善于在别人做出决断之后,给挑各种毛病……
江森:“……”
算了,这么多年了,已经习惯了他就是这么个路数了。
可也不能不服,事实上,当江森两个人售完铜镜之后,又背上沉沉的漂亮的刺绣织锦,到处兜售。
就是这玩意真的不好卖,哪怕是故技重施,祭出“王八蛋黄鹤”都不好使了。
铜镜还能照镜子,煎鸡蛋,这精美的织锦,对普通老百姓来说,着实没有用途啊……
……
湖州临溪县。
柳绘小娘子,芳龄已经十一岁了。
自从她那自小许配了的陈十一郎发生变故之后,她一直都在发出一个一个疑问:
陈十一郎,今年还作诗嘛?
一连问了四年,都没有答案,连陈十一郎的音讯都格外稀少。
可是最近,忽然传来陈十一郎“新作”的讯息。
而且传闻中言之凿凿的,就说陈苌此刻便在江南!
“哎呀,这个坏家伙!”柳绘小娘子心想:“都到了江南了,也不说来瞧瞧你的小媳妇儿么?”
“你在外面风流快活,偏我被爷娘约束在家里,识字学数!”
“下次见了你,你要叫我,我偏不答应你!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