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成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拜访对象的大门总是朝他紧紧封闭。
有可能是曾经拒绝了那么多人邀约的报应。
在昔时,颍川神童很吃香的时候,各种要他上门做客的帖子都能收一箩筐。
陈十一郎每天那么多应酬,怎么可能人人都回复呢?
于是,那时候被他弃之如敝履的邀约,如今都成了一扇扇他进不去的大门。
平鸿轩才子的的要求是,必须达到诗师段位的高阶,才可以登门求教。
诗师以下,免谈。
再走访了名录上的第二位,大诗师三段的路承允。
路大才子的要求相较平鸿轩低了不少,只要是诗士高段就可以得到他的指点——
但并不是一对一指点,路承允十旬会抽一天,集体接见来拜见他的莘莘学子。
平常的日子,请不要来打扰路公子往诗道更高阶突破。
一个这样,两个也如此,陈成估摸着另外两位既然与他俩齐名,要求肯定也大差不差了。
没有诗士高阶的段位,连一次“集体接见”的机会都没有。
高阶与低阶的差距,真是云泥之别啊!
这也没办法,青年才子中,这几位如今就是桂州的佼佼者,什么文化盛世都会有他们参加的身影。等他们再长几岁,朝廷下一次“南选”,他们想谋求一官半职那是不在话下的。
有志于诗道的后进学子们,人人都知道,只需击败了他们中任何一个,在桂州就能把名声打出来了。
面对每天都能收到的挑战,桂州四才子烦不胜烦,采取这样的应对之策也是情有可原。后来桂州诗榜进一步限制了越级挑战,增大了挑战难度和失败的风险,并将最大的级别跨度限制为三级——
总算能让这几位的生活不至于处于无休止的挑战中。
可仍然有很多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哪怕不要挑战的好处,也想要去找找这几人的晦气。
毕竟同样两只手一支笔,凭什么就你们几个屹立在上面不下来?
但他们还真的就不下来,谁去挑衅都没用,你说气人不气人?
听当地少年们都对这几位岭南才子推崇备至,连实力不俗的邓铎、钟氏兄弟之前都是这样,陈成却是不以为然。
王维老师到岭南的时候,一声号召,这几位被小朋友们膜拜得不行的家伙,还不是屁颠颠地就跑去聆听教诲了?
毕竟在王维老师面前,他们这几位也是实力微末、茁壮成长的小朋友。
“哎呀,我要是也有王维老师的号召力,一句话就能把任何一州的青年们都召集到一起来学习,那就神气了!”在路承允家吃了闭门羹的陈成不无艳羡地想。
当然了,这也怪他拿自己不值一提的“诗之力375段”实力来说话,对方难免看不上他。
如果使用真实身份,“诗王”陈十一郎来拜访,那人家肯定要倒屣相迎了。对自己的名声,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只是他现在在萧子平那里受了气,不高兴让自己家的小编看不起,立誓非要凭真本事做一成绩给他们看。
另外,路承允这几个毕竟是嫌疑犯,他们敬畏王维老师的才学不假,可这不代表他们就不觊觎王维老师的财物。
何况还是一字几万钱那种级别的财物。
自己和王维老师当年在观风殿斗诗的往事,传遍天下,两人的师生渊源也是一时美谈。如果直接就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他们难免警觉。
而且光这几个人的话,陈成还没太放在心上,是他们做的,不难对付。
陈成心目中还有一个重大嫌疑人——那份《金刚经》的主人姜有望。
是的,他是有自导自演的嫌疑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哪怕他再家大业大,权势惊人,可随着这份绝版宝经越来越值钱,一旦为人知晓,免不了被有心人记挂下。
既然如此,他就自己搞出这件事来,接着王维老师的名声,把“宝经已经成一纸空文”的奇事弄到全岭南人都知道。
这样他就安全了。
而且,经是他的,他还方便做手脚。
这可能有些阴谋论的意味,但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碍于王老师与对方关系不错的样子,陈成并没把自己的猜想跟对方说。
相比四才子,姜有望可要难接触很多。
首先在桂州诗榜上,给他的段位是“诗灵”,无阶。
因为他的诗,恐怕常登科和众小编已经没有足够的能力给出评断了,必须到长安,由小郡主和专家组进行决断。
另一方面,他明明可以在“南选”中获得一方要职,但他并没有这样做,如今是在桂州都督冯古璞的幕府中。
他真要是在地方当个县令县尉,羁縻州刺史的话,还好办。
在桂州都督府的话就有些难办,“宰相门前七品官”,桂州都督府下辖桂、昭、贺、富等十五州,及纡、归思、思顺等七羁縻州,幅员辽阔。
而且玄宗时的封疆大吏们——
想想安禄山是怎样的,也就知道这些人手头的权威有几何了。
就说是土皇帝也差不离了。
王维老师虽是京官,可跟他这样一个幕僚仍然要平等相处,并不是没有缘由。
陈成暂时还是不想牵扯到桂州都督府那边去,最好在四才子身上就能把事情的真相找出来。
去了两座寺庙,拜访了两位才子的住处,陈成就结束了这一日的行程,回客店时顺路去一下桂州诗榜办事处,看看有没有出“第五季段位评比”的“诗人名录”。
拿到名录,就可以按图索骥,挑选那些和自己“实力相近”的对手作战了。
“名录出来了吗?”陈成探头探脑看了一下办事处内部,张珪仍然无时无刻不在抄写誊录,前台李小哥也在忙活着手里的事,没见到常登科回来,也没见到萧子平。
李小哥见是他,有些意外,缓缓点点头:“出来了。”
做这“诗人名录”就是为了能方便青年才子们线下交流,相互切磋。
一开始没几个人参与,不需要雕版印刷,一人写几份就够了。
后来三四季参与的人越来越多,就必须印书出来了,上面信息也越来越丰富,不仅有籍贯住址,年龄相貌,甚至连诗歌风格,有什么“必杀技”都一一记录在册。
哎?连家庭地址都有,难道不泄露**么?
比较好的是,大唐并没有人在乎**……
甚至还有人专门来花钱,让诗榜办事处把自己的信息写全一点,并主动曝光自己“不能说的秘密”之类的玩意。
无它,这个时代,读书人太需要曝光度了,你名气大,到那里做事都方便。就连考状元,主考官也是事先了解过考生的才名大小,提前对名次有了大致排列了。如果没有考生在考场中写出“神作”,那名次在考前就确定过了。
前两次要出“诗人名录”需要多花几天时间,到这一季,新名录面世可谓神速了。
很简单,各地写诗的就那么多人,事先将这些人的雕版做好,关键信息齐全,往白纸上一盖——一份个人档案就做好了。
而且这份档案的雕版,只要此人不会突然基因变异或者改变户籍,抑或是突然诗风大变有了新的“必杀技”,那么这份雕版可以一直用下去。
再用红印印上本次他取得的成绩,咔!最新动态出炉!
再讲他们按照州县顺序线装成册,一份最新的名录可以拿出来卖钱了!
而且,就是用你们自己提供的信息,赚你们的钱。
陈成手捧着名录,颇有些感慨:
果然啊,实践出真知,实践诞生发明创造!
只要你们继续这么做下去,我不会怀疑你们能在李隆基嗝屁之前,就捣鼓出“活字印刷术”。
到那个时候,陈总编还会用自己的真知灼见教育你们:
用铜活字的话,远比你们用木活字和胶泥活字更优越……
“嗨嗨!”李小哥打断陈总编联翩的浮想。
“干嘛?”陈成把名录卷了卷,收进行囊。
“你不会……”李小哥指了指整面墙:“真想要把整座墙上的才子都挑落吧?”
“当然……”陈成眨眨眼:“不是啦。”
“我说也是。”李小哥笑笑。
“我的意思是,不止桂州诗榜的诗人墙——”陈成道:“大唐所有诗榜的诗人墙,有一面,算一面!我都要将它们挑落了!”
“……”李小哥干笑两声:“你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陈成也哈哈笑了两声,就好像他真的是在说一个冷笑话,然后带着名录离开了。
等萧子平回来的时候,李小哥又把这事跟他说。
“哼,哼!”削人王并没有说什么,用两个冷哼表达了自己的不屑一顾。
忙了一会儿自己的事,萧子平忽然又说:“我还真希望这小子能多赢几个人,证明我不是眼瞎呢!”
因为“看走眼”,工资真的要被扣了,等主编回来的时候,非得跟他表达了一下不满。
次日一早,陈成还处于甜美的睡梦中。
“新机子哇一自摸子多次——”陈侦探赫然手一指:“真相只有一个!”
“桂州都督也保不了你!束手就擒吧!”
面对事情败露的“酱油王”,名侦探陈成十一郎放声大笑……
毕竟我是身体虽变小,但头脑一样棒,无所不知的名侦探呀……
“谁在敲门?”陈成迷迷糊糊挣扎着起来了,听着外面喊声大躁,疑惑心说:难道是着火了?
开门一瞧,吓了一跳,外面好几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正怒气冲冲地在门外瞪着他。
“干嘛?”陈成看看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有些难堪,想要关门换衣服,却被为首的一个少年一把按住了门框:“这个是你写的?”
“我写什么了?”陈成看向对方手中的纸张,嘴中念道:“走南闯北……小霸王,横扫岭南,打遍桂州无敌手……”
这位“小霸王”,讽刺本地人都是土包子,根本不会写诗,他一根小拇指就能摁倒一片人,也没有人敢抵得住他的挑战……
看了两遍才反应过来,“小霸王”说的貌似就是他自己。
“你说这不是你写的?”对方气愤道。
“不是啊!”陈成一脸冤枉,这么直白粗鲁的拉仇恨的话,怎么可能是出自风流蕴藉的自己的手笔呢?
“而且你看——”陈成拿过这张纸,两面一展示,嘻嘻笑道:“这上面没有我的名字,甚至没有一个字跟我有关系……”
对方一愣,难道是找错人了?
几个人窃窃私语议论,前日在段位评比的时候,只有陈成这么一个外地人“大出风头”,众人都是有所耳闻的。一说外地人挑衅,里面就想到是这小子。
难道找错了人?
陈成见他们的气势一下就弱了,微微笑,心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初来乍到,到处给自己树敌,那不是给自己找不愉快吗?
小朋友们,有没有吃早饭呀?哥哥我请你们喝早茶呀?
一少年道:“我又听说,你在诗榜办事处大放厥词,说要把‘一面墙上的桂州人都打下来’,可有此事?”
“这个嘛,”陈成摸摸下巴:“是我说的。”
小小少年们一下子就炸开了锅:“好哇!就知道是你!”
“这人果然不是什么善茬!”
“枉我那日见他屡战屡败,被正义联盟那帮人打得头也抬不起来时,还颇有些同情他!竟不曾想,他是这样一个狼心狗肺之人……”
听他们这么说话,陈成就有些不乐意了:
怎么我就屡战屡败了?怎么就狼心狗肺了?
“那话是我说的不假,那不只是我的‘理想’么,谁还不能有个理想了?我也想上进啊!”陈成一本正经道:“可我也没有像你们这页纸上写的,搞地域歧视啊,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地域歧视……”嘴上跟众少年分辩着,心中却估摸着是萧子平那小子在使坏:
故意把那页纸放在前台或者哪里,少年们去购买“诗人名录”的时候,便提及“某某人说要挑落一整面墙呢”之类的话,鼓动这些血气方刚的少年来寻找自己的麻烦。
看我回头不弄你丫的!
要说这些小小少年也真是无脑,就算我说了这话,那些有实力的大哥们还没有生气呢,你们这么气呼呼的算个什么劲啊!
“我们不管!我们这六个!都是诗之力一段!我们要挑战你!”少年们怒道。
早上热热身也不错!
可问题是,老子虽然是“名义诗之力四段”,那也是“四段”啊!你们区区一段,也敢挑战我?
“没关系,我们有个诗之力二段,他挑战过了你,你就降成跟我们一个水平了。”
陈成:“……”老子有这么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