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夜深,月明。
这是一条河。
河很宽阔,很平缓,粼粼细浪,染一片月色。
按常理来讲,中州这样繁华的地方,这样美的河畔,就算没有嬉闹的孩童,也总该会有垂钓的翁叟。
可这里寂静一片,连蛙声都没有。
因为这是通往鬼市的河流。
伛偻的老头儿盘膝坐在竹筏之上,丑陋的面容挤出一丝笑意,却显得更加狰狞。浑浊的双眼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岸边,嘴角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岸边是两具尸体。
很凄惨的两具尸体,仿佛被千刀万剐一般,血肉模糊看不清样貌。
“哼,自以为是法则强者就了不起么,连一百枚中州的通用金币都不舍得留下……那就没办法了,只好留下你们的命。”老头儿撇撇嘴,想起不久前进入鬼市的少年,虽然伪装的很蹩脚,出手却异常的大方。
真是个机灵的小家伙,只是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活着……
他掏出怀中的那块价值千金的蓝玉,小声笑了笑,随手丢进了河里。
他不在乎钱,他在乎的是规矩。
这条河叫冥河,通往的是鬼市。
他是鬼市的引渡者。
他是鬼市的未亡人。
很多人都会死在去往鬼市的路上,只因为不屑于向一个丑陋的老头儿交出一百枚金币,所以他们的桀骜和愤懑、仇恨与屈辱,连带着去鬼市的决心,一同葬送在这宽阔的河流中。
像石子溅起的水花,刹那后又是平静,再无半分痕迹。
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想到,接引他们去鬼市的丑陋老头儿,竟是一位铂金巅峰的强者。
嗯?
竹筏微动,似乎要飘向河心。
水波粼粼,似乎泛起了微浪。
老头儿皱了皱眉,这晚间,哪来的风?
林间传来了脚步,在这样寂静的夜,那脚步声便显得尤为清晰了起来。
老头儿原本浑浊的目光爆发出一阵精芒,猛然从竹筏上站起,仔细地盯着林间的小路,一丝冷汗从额角轻轻滑落。
那脚步声……他原本是听不到的。
因为来人想让他听到,他便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脚步。
老头儿的双腿开始微微的颤抖,一丝青白色的光晕从身体中喷薄而出,掀起如巨浪般的恐怖气息,向四周疯狂地扩张着、扩张着,眨眼便覆盖了整片河面与半个丛林!
域,启!
铂金巅峰的威势尽出,笼天地于域内!
尽管处在自己的领域之中,可老头儿心中的不安更加的强烈——
因为那人如闲庭信步一般,静静地走在他的领域里面,如来时,仿佛没有半分阻碍。
这可是……他的领域啊!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老头儿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面孔——那是他的仇敌,他年轻时、年老时结下的一段段仇怨,可绝无一人能达到这样的境界!
脚步声越来越近,平淡而又冷静,一步,一步,仿佛踩在了他的心坎,引起一阵阵的悸动。
老头儿感到了恐惧,他想要逃,远远地逃离这个地方,远远地逃离这慢慢逼来的、快让他疯掉的脚步!
可就在他下定决心转身就要逃离的那个刹那,耳畔却传来了嗤的一声清响。
那个声音好熟悉好熟悉,在鬼市数十年他听了不下千万次,却从未如今天这般清晰,也从未如今天这般恐惧——
那是剑出鞘的声响。
青白的光晕开始崩塌,从树林,从河畔,从穹顶慢慢地剥落、破碎,眨眼间又是一江月色,干净而又澄明。
他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再动分毫,不是不能动,而是不敢动。
因为他的喉咙上面,挂着一层薄薄的剑意。
他知道,那人只出了一剑。
便以势,破域!
无法逃离后便只剩下了败者的坦然,老头儿干脆地注视着林间的小路,至少也要在临死之前,见上那人一面。
他便等来了一人——
男子中年,布衣,剑眉,马尾长发,鼻上还有一道淡淡剑痕。
他的腰间别着一壶酒,右手握着一柄剑。
或者……并不是握着一柄剑。
他的拇指轻轻抵在剑柄之上,那柄剑微微离鞘,只露出了雪白的一寸。
老头儿轻轻地叹了口气,遗憾而又满足。他叹自己太过可笑,对方那样的存在,破掉自己的域又何须出上一剑?
只是离鞘半分,那藏不住的剑意便能轻而易举地斩碎自己的领域。
他知道来人是谁。
天下间用剑者无数,入圣域之人更是无几,只有四位被天下人冠以剑圣的名号,屹立在圣者之巅数十年,未曾有过丝毫改变。
这样的行装,这样的剑意,天下间唯有一人。
疾风剑圣,亚索。
老头儿闭目等死,却发现横在喉咙的剑意不知何时已然消散而去,他疑惑睁眼,却发现亚索已经走上了竹筏,抱剑而坐。
“您……”
“抱歉,刚才怕你走掉,所以只好留下你……如果一个人去找鬼市的话,太过麻烦。”亚索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要知道打听到你是去鬼市的摆渡者,就已经很麻烦了。”
“您要去鬼市?”
“没错。”亚索抬头看着一眼岸上的两具尸体,皱眉道,“他们是怎么回事?”
“额……他们原本也要去鬼市,只是见我这个老头儿样貌太过恶心,不肯交钱罢了。”
“去鬼市还要交钱?”亚索愣了愣,从腰间中掏出十几枚铜板,想了一下,又拿出四枚塞了回去:“留下几枚酒钱,剩下的够不够?”
“一百枚中州通用金币……”老头儿下意识说出了这句话后猛然醒悟,恨不得猛扇自己两巴掌,却见到了亚索有些尴尬的笑意。
“额……我今天没带够钱。”
“没事儿,没事儿,您来不需要钱……铂金之上,都是鬼市的客人。”老头儿拼命挤出一脸笑意,“只是不知道您想要去哪?”
“鬼市。”
“在下知道您要去鬼市,可鬼市也有不同的领地。接不同的人来,送的地方也不一样,强者有强者的活动领域,您这样的……高手,在下实在不知道把您送到鬼市的哪里……”
亚索皱了皱眉:“你对鬼市很熟吗?能不能帮我找一个人?”
又是找人……不久前的小子也是,这位剑圣大人也是,鬼市人千千万万,找个人岂是那么容易的?
老头儿苦笑了一下:“在下虽然认识的人不多,但是算得上名号的都十分清楚,不知道您要找哪位?”
“永……”亚索想了想,终于还是叹了口气,“算了,反正那家伙也不会用原来的名字。不过有个人你一定会认得,就先去他那里好了。”
“不知您说的是哪位?”老头儿小心翼翼地开口。
可听到的回答却让他汗如雨下——
“约里克。”
亚索顿了顿。
“牧魂人,约里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