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心之囚牢
*******************************************
“给我一个理由，”他低语道，“给我一个这样做的理由，我发誓我会做的。”
——西弗勒斯·斯内普《阿兹卡班的囚徒》
*******************************************
“……所以，你就相信了他那套平行世界的说辞？”斯内普一挑眉，难得地没有带上讥讽口气，“容我提醒一下，我想你是知道思想可以被伪造的。”
“比如说一个经验丰富的蔽心术大师可以有效地避开摄神取念的探测，甚至还可以设法误导。是的，我知道。”邓布利多湛蓝色的眼睛透过镜片，打量了一下斯内普。
“而对于一个意志异常坚定的人来说，吐真剂也可能失效。而哈利·波特在四年级的时候成功地抵御过伏地魔的夺魂咒，我不怀疑他也能抵挡住吐真剂。”
斯内普的脸色因为伏地魔这个名字而微微发白，他随即挺直了身躯，平静而坚决地看着邓布利多。
这个动作让老人微笑了，继续说下去：“但这次他是当着我的面取出了他的所有记忆，立即放到冥想盆中。从技术上说，几乎没有作伪的可能。而且，这解释了很多事，黑暗王子为何被摄魂怪吻后还能保留意识……”
“那是因为他的躯体被一个不知从那儿来的救世主附身了。”斯内普不想表现尖刻，可是话说出口还是显得象在抱怨，“救世主当然知道所有的凤凰社紧急避难所，多么完美的答案。”
“西弗勒斯!”老人的口气有轻微的责备,“我首先找到你是希望能听到一些建设性的意见……”
“这就是建设性的意见。”斯内普面色微微发红，但依然口气强硬，“你不想被波特家的人干扰情绪，所以先找到我，是希望我能给你更中肯客观的意见，帮助你辨认清楚你的判断究竟是出于明智审慎的分析，还是仅仅出于你的愿望。”
“阿不思，”斯内普郑重地称呼着校长的教名，“我不得不说，你现在的看法更多是出于你的愿望而非事实。鉴于你的黄金男孩此刻还躺在病床上，我们再也不能犯错。”
邓布利多沉默了一阵子，朝壁炉微一挥手，在壁炉里生起一团火，让一向阴沉的地窖温暖起来。他的面容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苍白。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说：“抱歉我不能告诉你所有细节，更不能让你亲眼去看冥想盆里的记忆，毕竟伏地魔就是一个摄神取念的高手……”
斯内普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明白，你不必解释。”作为光明一方的领导人，校长不可能把所有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更何况还是经常挂在伏地魔胳膊上的篮子。斯内普当然明白这一点，可是明白不等于他高兴听到。
邓布利多笑了一笑，向后靠在椅背上，以手支额：“如果你真的有看到他的记忆，你绝不会怀疑他所说的话。”
他顿了顿，平静地说：“是的，我相信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斯内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唇边浮起一丝冰冷的笑意：“那么你到我这里来，是想让我夸你心地善良，容易相信人？”
邓布利多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轻轻地说：“西弗勒斯，也许你应该仔细想想西里斯·布莱克的话，哈利逃出阿兹卡班并没有击伤一个人，哪怕他自己受伤了。这不是一个冷血凶手能干得出来的事。”
斯内普张口欲言，但被他抬手阻止，继续说下去：“你也应该注意到，他召唤出的守护神可以赶跑整个阿兹卡班的摄魂怪，这是一种极强大的光明魔法。如果他的心仍然沉沦于黑暗，他不可能施展得出来。”
斯内普沉默片刻，不情愿地道：“波特家族世代修习光明魔法，波特家的人血液里，可能，也许……有那么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邓布利多缓缓地说：“我很高兴你能看到波特家人的优点……”
他微笑着看到魔药大师的脸因为这句评价而皱成一团，但仍然兴趣盎然地说下去：“但你应该知道血液并不能决定一切，否则借哈利的血复活的伏地魔就应该能召唤出最强大的守护神了。……好了，西弗勒斯，我知道你仍然迷信纯血家族的那套理论，……别否认了……好吧，也许不是全部，但这理论的确不成立。”
“当然，这只是论据之一。还有一点是，福克斯非常喜欢他，甚至主动为他疗伤。”
斯内普的目光凝住了。半晌，他吐出一口长气，语气不是不嫉妒的：“什么伤势需要动用到凤凰眼泪？”
邓布利多漫不经心地拂去袍袖上的一点炉灰，简单地说：“黑魔标记。”
“黑魔标记。你一定不是认真的……”斯内普轻轻地重复道，难以置信地盯着他，脸色渐渐转为狂怒。“你当然知道黑魔标记是镌刻在灵魂上的！这表明什么？！！”
他身体前倾，背微微弓起，像一只准备随时发动攻击的豹子：“如果波特的灵魂真的被摄魂怪吞噬，寄居在那具身体里的真是那个外来的救世主，那黑魔标记就应该彻底消失，至少失去作用。”
“可它现在还清晰得很，而且仍然不时发作，响应着黑魔王的召唤！以至于你养的那只蠢鸟要去救他！”
他的脸色更加难看，语速越来越快：“这说明那个黑暗王子根本就没有消失！他的灵魂仍然还在那具身体里，也许还在沉睡，也许——”
他忽然顿住，身体绷紧，苍白的面孔有一半隐没在阴影中，跃动的炉火投影在他的黑眼睛里。
“——也许一切从未改变……”他清晰地说，用力抓紧了扶手，“……也许他根本就是那个黑暗王子。”
“是啊，一切皆有可能。”邓布利多轻松地说，脸上居然胆敢浮现出一丝微笑，“放轻松，西弗勒斯，就算他真的是黑暗王子，也仍然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
“这个孩子用当众宰杀魔法部部长庆祝他的成人礼！阿不思！”斯内普不得不喘了口气，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强调，才能让这个被甜食糊住心的老家伙看清楚真相，“你不能一错再错！”
“要是在波特第一次使用不可赦咒虐杀丽塔·斯基特时，你不是庇护他，而是直接把他送进阿兹卡班——”
“够了。”邓布利多打断了他，虽然口气极其平静，但是斯内普马上沉默下来，因为他知道自己最终越过了一道看不见的底线。“如果我像对待他那样对待你，斯内普教授，你现在应该不会坐在这里。”
他的声音并不高，但斯内普顿时僵住了。他像是被人突然打了一耳光，原本苍白的面容，此时更加没有血色。
有一阵子，他们就这么面对面沉默地盯着对方。壁炉里的火焰跳跃，在他们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
过了一会儿，邓布利多叹了口气，说：“西弗勒斯，我不是想责备你什么。事到如今，再来相互指责也没有什么意义——”
“你说得没错。”斯内普哑声道，眼里有着深刻的疲倦与自我厌弃，“责任在我。我是他的学院院长。”
老人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充满了了解与同情，轻轻地说：“我们都会犯错，西弗勒斯。有时候，我们只是需要一个机会。”
斯内普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立场去再去说什么。
邓布利多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着步子，紫袍上亮闪闪的金线在烛光和炉火的照耀下晃得有些刺眼，斯内普索性闭上了眼睛。
“我愿意用我的生命去相信那个男孩。”邓布利多终于说。
斯内普睁开眼睛，嘴唇动了动，已经到了唇边的话，到底还是被他强行压制下去。
“……但我不会拿你的生命去冒险。”听到这里，斯内普惊讶地张大了眼睛，看着微笑的老校长。“如果他真的有问题——虽然我相信不会的——但第一个有事的就是你。”
“所以，西弗勒斯，我会把他交给你。让你来判断，他是否真的可靠。你可以慢慢地观察他，你知道，你的细心、谨慎和敏锐的洞察力一直都是让我钦佩的。”
一股暖流注入斯内普的心里，有时他也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微笑，一句简单的话，竟可以如此抚慰人心。这也许是阿不思独有的魔力，他总能这样影响到他。
“我——”他讷讷地想说句表示感谢的话，但由于太久没干过这类事，很有些说不出口，可是……
“……等等！”他忽然回过神来，又惊又怒地道，“你刚才在说什么？你在叫我看管他，一个波特？”
“凤凰社那么多成员，而你偏偏选中我，斯内普，来看管波特？”他力图恰到好处而又让人震撼地传达出他的愤怒，那并不太容易，毕竟那是阿不思。所以他只能压低了声音，危险地瞪着笑吟吟的邓布利多。
斯莱特林院长的眼刀还是很有杀伤力的，只是他面对的是霍格沃兹校长。老人只是简单地问道：“那么你有什么好的推荐人选？或许……西里斯？还是他的老上级兼老朋友穆迪？不过他有些粗枝大叶，腿脚也不太利索……”
“当然不行！”
“那么……”
斯内普吐出一口长气。他早该知道的：永远不要和阿不思·邓布利多争论，因为你迟早会输。
他沉默了几分钟，缓缓站起身来，面对着邓布利多：“如你所愿，校长。这个任务，我接下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神色严肃，明白自己正在许下一个承诺。“毕竟，他也是我的学生。管教他，是我作为学院院长的职责。”
邓布利多显然注意到了斯内普用词的改变，他愉快地微笑，拍了拍斯内普的肩头：“我知道你会的，西弗勒斯。对他好一点，给他一个机会，也许我们也是在给巫师世界一个机会。”
斯内普因这意外的身体接触而僵了一僵，他一向不喜欢被人碰触，长期的独居生涯以及双面间谍的谨慎，使得任何近距离接触都让他产生像是入侵到他私人领域般的危机感。
老人像是没在意一般，反而干脆给了他一个拥抱，在他耳边低声说：“过去的已经过去，我们都应该向前看。否则就算是没有阿兹卡班，我们也会在自己的心里建造一座。而我从不相信，阿兹卡班能让这世界变得更美好。”
还好他只是抱了一下就放开。明亮的蓝眼睛在半月形镜片后向浑身僵硬的魔药大师眨了眨，他微笑着说：“有空多出去走走，西弗勒斯，地窖还是太冷清了。”
斯内普目送着他离开，好一阵子才能恢复平静。
“地窖还是太冷清了。”他回味着老巫师的临别赠言，扫视了一下他的房间，嘴里不禁有些发苦。
完全没有任何装饰的四壁，家具数量减少到最低，一排排的药剂、魔药原料和实验设备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壁炉里的炉火，是唯一的温暖色调。这里更像一个魔药炼制间，而不是家。除了邓布利多，不会有第二个访客。老巫师把波特放在这里是对的，连隐藏咒都可以省了。
斯内普嘴角牵动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个讥诮的笑容：多出去走走么？阿不思，你纵然神通广大，能推翻威森加摩对我的指控，但你又怎能将我带出这座心之囚牢？
——因为这是我自己的审判。
——这是我一个人的阿兹卡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