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知自己姓江那就还是我的娃,是我江家人。是江家人,江家有事你该不该出力?”
江有春避开江富海的目光,他不知如何回答,因为江富海所谓的出力就是一个字:钱。
见他不出声江富海鼻子发出一声重哼,以示不满。
“阿大。”江有春硬着头皮说:“家里有事我要使得上力自然没二话。只是不知是什么事?”
“上礼拜喜鹊婶给你大哥说下门亲,你大哥相中了,国庆就过礼。这几年家里的责任田都你大哥跟我在地里头顶着,你能安心去镇上找钱也有他的一分功劳在里面。不能你好了就不顾你大哥的死活,这事怎么整你自己看着办。”
“这好说,国庆过礼统统算我头上。”江有春这回话倒接得爽快。
“就这?”江富海眼一翻,定定看着他,那眼神似要直直看进他心里去。
有风吹过,江有春缩缩脖子,错开视线,侧目望着光秃秃刚收割过的土地,再扭回头,带有几分赌气的口吻反问道:“不然呢?”总不能大哥的婚事让他包干吧?父母都健在,说破天也没有让他掏钱给大哥置办婚事的道理!
江富海又“哼”一声,语带不悦,“自打你去镇上你就没怎么再回这个家。按理,你没自立门户,不论你挣多少钱都不是你个人的。是咱们这个家的。可你不往回拿我也没张嘴管你要,知道我为啥不管你要不?”
要也得要得着。这话江有春只在心里,不会宣之于口。钱是他个人挣下的,凭什么该归到家里头?
“你心里想什么我清楚,别以为办养殖场的钱是你个人贷的款,你挣的钱就该着是你个人的。要没有我这把老骨头没有我们这个家在你背后顿着,人信用社能顺当的把款贷给你?我要不看好你是个有出息的,不看好办养殖场这事,我能点头让你去贷这个款?”
“当时你不说贷款是我个人的事?还不让我挂你们任何人的名字,说不能我拉了稀让大家来给我擦屁股。”
“真到了那一步我能不管你?你大哥能不管你?咱今天不扯这些个没用的事,你挣多少我也不全要你的,可你大哥娶媳妇这钱得你掏。这事没得商量。”
江富海说完大步流星地走了,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他追了两步,又顿住。他阿大走得这么快,他追上他又能改变什么?他站在田梗上,默默望着渐行渐远的江富海,两道浓眉深锁。
方田乡后山半山腰上有个大水库,还是农业学大寨时挖的,后被废弃。水库边上有片平地,种不了粮食,也不知从哪年起每到九、十月份,一大片一大片不知名的红花贴着地皮怒放,将那块地开成了一片花海。
江有春没去镇上前,每逢心里有事都会去半山腰的水库边。吹吹山风,放眼眺望一会,虽不能改变什么,但至少心情会略有好转。
他还没爬上半山腰就听到“咯咯咯”的笑声。
顾西和顾冉在开满山花的平地上追逐嬉戏,一条黄毛土狗围着她俩跑来跑去;离她们不远处,孟家两兄弟和江嗣春在斗烟壳子。
“二哥。”顾冉看见江有春,张开双臂朝他跑去。
孟建波抬头往这边看来,见顾西站在花海里一脸羡慕地望着抱起顾冉的江有春,他扔下手中烟壳就跑向顾西。
“来,我带你去玩。”他伸手去牵顾西。
“别到处瞎跑。”江有春抱着顾冉过来,他放下顾冉,摸摸她头,“跟姐姐在这玩。”
“江哥哥。”顾西甩开孟建波,仰面望着江有春,眨巴着眼,说:“你从来都没抱过我。”
“我来抱你。”孟建波不由分说两手圈住顾西就去抱她,他比顾西只高半个头,哪抱得动?顾西一只脚刚离地,他往后戗了半步,两人就一起跌倒在花海里。跌下去时,顾西压在孟建波身上,笑得“咯吱咯吱……”
她笑,孟建波也跟着笑。
“笨死了。”顾西爬起说他。
“再来一次。”他伸手又要去抱顾西,顾冉上前一步,当胸推他一掌,“你走开!”孟建波反推顾冉一把,“你一边去。”
两人你一下,我一下,推搡起来。
顾西在边上先还笑来着,以为他俩闹着玩儿,眼见孟建波出手一次比一次重,顾冉脸绷得紧紧的,她急了。
“不许你欺负我妹妹。”她去推孟建波,嘴里焦急喊着,“大姐,大姐,快来……”
江有春听到顾西叫喊,转回身,顾冉已被孟建**倒在地。孟建**倒顾冉后一溜烟朝山脚下跑去了。
江嗣春追过来,冲孟建波背影大喊:“你给我等着,看捶不死你!”
拥军在前面茶林里转悠,听到顾西喊她,她朝这边急急走来,“怎么了?”看见江有春,她又问他,“你来了。”
江有春“嗯”了声,接着说:“咱们走吧,时间不早了。”
“小冉你跟我们回去不?”拥军问顾冉。顾冉摇头,“不去。”
几人从山腰上下来,经过江家,江有春没进屋,他让江嗣春转告江富海,他们回镇上去了。
到镇上后,江有春去找何婶,在菜场意外看到雷素玲也在卖菜,摊位紧挨着何婶,他去时何婶正与雷素玲聊得火热。
“你几时回来的,怎么来卖菜了?”他一脸问号。
“你俩认得?”何婶目光在他俩面上扫来扫去。
雷素玲笑,指着边上一女孩,“这是我四妹,我昨天回的,我才从你们那养殖场过来,你没在我就来菜场寻我妹子了。这位婶子是……”雷素玲看向何婶,江有春说:“是我阿娘。”又向何婶介绍雷素玲,“雷技术员。”
何婶拉过雷素玲的手,笑眯眯地说:“哟,真看不出,这么年轻就当了技术员。我都听说了,我家有春能把养殖场办好全亏你咧。”
雷素玲说:“哪里,我就是个顾问,养殖场能办好那是他自己的能耐。往后我四妹在这卖菜还得靠婶子多帮衬着。”
何婶如今卖菜已是得心应手,当即拍胸口表示会照应她四妹,“这也是我们两家的缘份,可巧你妹子摆摊就摆在我边上,我俩在这打邻居都快一礼拜了。”
“阿娘,我婶找你说事,今儿先把摊收了吧。”江有春说罢,又对雷素玲说,“明日得空我再寻你说话。”
何婶真以为屠八妹找她,忙收了摊跟着江有春出来,她要往小合作社那边走,江有春拉住她,说是自己找她有事。
“那我收啥摊呀,这还有小半篓菜没卖掉呢。”何婶说着就要转身再回菜场。
“阿娘!这点菜我跟你买了,我有紧要事和你说。”江有春把他阿****他拿钱给他大哥娶媳妇的事,一五一十跟何婶说了,“这事你知道不?”
何婶说:“我听你阿大说过一嘴。怎么,我听你的意思你不乐意?”
江有春说:“我阿大糊涂,阿娘你也糊涂么?哪有做弟弟的给哥哥花钱讨媳妇的理儿?猪出栏最少得七八个月,这七八月不用钱养着?合作社每月补货不要钱?”
“你挣了钱,帮衬你哥不应当么?”
“那也得我有钱。我实话跟你说,我正计划扩大养殖场,我还愁上哪弄钱去,这节骨眼上哪还腾得出闲钱给我哥置办婚事。”
何婶睁大眼,“你还要扩大养殖场?无怪你阿大常说你心大。儿啊,做人得知足,你年轻轻做到这份上够了。”
“阿娘,我只问你,你想不想在镇上安家?”
“想啊,做梦都想。”
“想的话阿大那头你就得帮我,我要给大哥开了这个头,那往后三弟四弟五弟的婚事不都得我包干?我要顾着这一大家子,那我永远出不了头。我原先还盘算着,扩大养殖场,挣了钱在镇上也安个家,让阿娘跟着我好好享享清福,再也不用风吹日晒的劳作。”
何婶一听他这话眼直了,立即就说:“你只管去扩大养殖场,你阿大那我挡着,别以为我真怕他,我平日里只是懒得跟他争长短。你们兄弟五个打小我就高看你一眼,就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你大哥那憨货一辈子就跟你阿大一样,都只会下死力种田,他自个有本事就讨媳妇,没本事就让他打一辈光棍。你不用管他们,我这就回去找你阿大说去。”
何婶菜也不卖了,屁颠屁颠回家去了。
临近国庆,建新他们开始全脱产日夜加紧排练,为保第一,大家都拼了,上下一心,刘利萍也顾不上再去刻意针对李梅,她和建新对所有人都一样,一个个动作抠,不论是谁,跳不好两人蹬眼就骂。
到了比赛这晚,屠八妹早早就提前回家做好了饭菜。吃罢饭,一家子都赶往俱乐部看歌舞。
江有春没去,他要留下来守着养殖场,还有一月猪就要出栏,经过吴老炳投毒一事后,他每晚睡觉都支愣着一只耳朵。
“咦,你在家呢,怎没去看你三姐跳舞?”江有春给猪喂完食回来,以为家里没人,没想到春芳在她房里学习。
春芳房里的书桌破烂不堪,边边角角到处都起木刺边,如今上面压了块玻璃板,是江有春划拉回来的。前回他在她房里就是偷偷用手指比划书桌的长宽,因为有回春芳抹书桌时手指被木刺扎出血,正巧被他撞见,这才起心划块玻璃回来压在上面,结果那天还遭春芳劈头盖脸给骂了一通。
“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我哪有时间去看什么跳舞。”春芳从书本上挪开视线,抬头看他一眼,“你想去就去吧,家里有我呢。”
“我不去。”
江有春没敢打扰她学习,回了自己屋,他拿本小说面向养殖场靠在床上。家里就剩他和春芳,四下静悄悄的,耳边只闻细碎的翻书声,抬眼还能看到春芳的影子投影在墙上,这种感觉真好。
俱乐部里,子弟中学的舞蹈开场了,子弟中学这回跳的是《唱支山歌给党听》,除去老师外还有初三的学生,在人数上不输建新他们十一分厂。
舞蹈还没开始,报幕员刚报出子弟中学的舞蹈,老五就起身拼命在台下鼓着掌。
“你看着吧,这回的第一名肯定是我们中学部。”老五对老六说,“十一分厂还想拿冠军,做梦去!她想得美!”
屠八妹坐在边上听到喝斥她,“中学部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们拿第一是能赏你块糖还是赏你一毛钱?”
老五说:“我在读中学啊,怎么跟我没关系,我就巴望着我们中学部拿第一,肯定第一。”
屠八妹骂道:“第一肯定是建新他们单位,你要胡说八道就给我滚去一边,别在我跟前惹我生气。”
老五拉着老六挤出来,愤愤对老六说:“我才没胡说八道,我们中学部的老师这回跳的可好了,你敢不敢跟我打赌,这回第一肯定是我们中学部。你要不要赌?”
老六摇头,她心里是希望建新他们单位拿第一的,但她不敢当着老五的面儿说,她打不过老五,只能顺着老五的意思,说她猜这回的第一名肯定也是中学部。
老五这回还真说准了,十一分厂和子弟中学这回的比拼旗鼓相当,双方的编舞人员都用了十足的心思,这两个单位跳完台下观众掌声如雷。赛前大多数人一致没有悬念的认为,今年的冠军依旧是十一分厂;子弟中学跳完后大家心里没底了,因为实在难分胜负。不仅观众比较不出高低,评委们也头疼,最后居然宣布明天出评选结果。
以往两届歌舞比赛都是当场揭晓前三名,这回直到第二天下班才出结果,当广播通知最终子弟中学拿了第一,十一分厂第二后,在家吃饭的建新当场摔碗就哭了起来。
“不就一个比赛,你们都拿了两年第一,这回让别人拿下打什么紧。”屠八妹劝她,“再一个,今年没拿还有明年嘛,明年争取把第一名夺回来就是,这也值得你哭鼻子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