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宫偏殿里的气氛本已有所和缓,突然间却又紧张起来!
先是段随的声音响起:“胡说八道!我几时用甜言蜜语诳骗清河公主了?我对公主用情至深,再也不会欺瞒于她!”这厮也真是糊涂,一触到“燕儿”这枚他心中的逆鳞,居然立时又失却了冷静,张口便来。
“用情至深。。。嘿嘿,好一个用情至深!”苻坚冷笑道:“屁用!你这等人物,压根入不了慕容修容的双眼!”
段随“呼啦”站了起来,昂首拍胸:“放屁!若非当日你擒了慕容一家为质,公主不得已跑来长安,哼哼,说不得我便与公主成了!”
苻坚哂笑连连:“蠢材!孤家雄才霸略才能一鼓灭燕!有本事,你倒是去拿下慕容一家试试?”
段随一时语塞,苻坚愈加得意。
段随应是有些恼羞成怒,又自度必死,便提气叫道:“我是蠢才?嘿嘿,你不妨听好!”掰着手指一字一顿道:“洛阳斩邓景,邺城败秦骑!并州退杨安,石桥破张蚝!桃山羞俱难,武原擒都旻!且兰屠夜郎,高岩烧姚苌!白马杀都颜,淮南驱彭超!”越说越是得意:“对了,还有还有,襄阳辱梁成。。。”
“够了!”苻坚面皮涨出一片紫色,大声唤道:“浑厮焉得猖狂至斯?”
话音刚落,殿门轰然打开,侍卫们蜂拥而入。却是他等听到苻坚高声叫唤,担心段随发难,遂急急冲了进来。
段随毫无惧色,言辞愈烈:“狗腿子们又来了不是?来来来,尽管来杀我,我绝不说一个怕字!你听着,当初我与清河公主说的,可不是什么甜言蜜语。我信誓旦旦,终有一日要挥军打来长安,堂堂正正与你一决胜负,到时砍下你的脑袋,夺回我心中所爱!”
“大胆!”侍卫们纷纷拔刀出鞘,抢将过来。
“住手!都给我滚出去!”苻坚斥退众侍卫,不怒反笑:“堂堂正正与孤家一决胜负?好小子!也算有几分志气!孤家纵横天下,怕过谁来?你听好咯,孤家亦在此发下宏誓,不日马踏江东,到那时再斩下你的头颅,也好叫你心服口服!”
“嗯?”情势陡变,段随愣住当场:“你,你不杀我?”
“杀你如杀一鸡狗耳!孤家这便放了你,你尽管回去江东整军来战。”苻坚轻蔑一笑,脸上神情傲岸,端的是睥睨天下的派头。
不想苻坚气度如此,段随顿时“气焰全无”,呐呐半晌,一拱手:“来日相见!”推开殿门大踏步而去。门外一众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挠挠头,再挠挠头。。。
殿内,苻坚哑然失笑:“原来并不曾有什么花言巧语。。。杀来长安取孤家的脑袋?嘿嘿,真是个蠢才,难怪慕容修容说你差远了去。。。若为了这等蠢才落个斩使的恶名,又或者叫慕容修容心里生了什么嫌隙,那可万万划不来!”
“最好这蠢才回去江东,真个昏了头整军来袭我大秦,到那时孤要伐晋,谁人还敢说个不字?”踱步自语间,苻坚忽然一拍脑袋,轻笑道:“是了,放这蠢才正好卖了道明一个人情。于公于私,他慕容道明也得帮着孤家应付那些迂腐臣子,尽快促成伐晋之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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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泉州侯府再次迎来了天王苻坚的大驾光临。慕容垂颇是吃了一惊,这才一天功夫,怎么苻坚又跑了来?
好在苻坚倒是没磨蹭,开门见山,说是看在道明的面子上,就此放过段随云云。慕容垂大喜过望,也不在意苻坚所言是真是假,总之强忍着伤痛跳下床塌,纳头便拜,连称“天王仁德,臣万死报之”!
苻坚等的就是慕容垂这句话,当下稀里哗啦先把朝中群臣包括苻融在内一并数落了一遍,又说了些伐晋的由头,继而便歪了脑袋,单等慕容垂表态。
慕容垂焉能不懂投桃报李的道理?何况此时他心中窃喜不已:本就烦恼如何才能不着痕迹劝说苻坚伐晋,免得被朝中对手识破了心思。这下歪打正着,全不用自己费心,日后办事起来,再不怕被人攻讦——说起来,自己可是被天王“逼迫”行事,那天王还不得罩着我?
于是慕容垂一握拳头,斩钉截铁道:“江东无道,天王正该取之,此顺天应命是也!说什么江东奉着正朔,我瞧简直胡说八道!”
“好好好!说得好!”苻坚眉开眼笑。
“朝中自有进取之辈,臣这便加意联络,为天王造势,为我大秦壮威!”慕容垂“豪情”无限:“道明愿为天王前驱,不破建康终不还!”
“哈哈哈哈!天下英雄,唯道明与孤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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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日子大秦阳平公苻融可没闲着——苻坚将长街之案交给他去断,事涉刺杀天王造反作乱,岂可等闲视之?于是一众人等皆被提审,牢里的段随、刘裕、博平县侯府扈从、苻周王三人及其部众不消说,其他当日现身的譬如慕容垂、杨定、姚苌、周仲孙等等,乃至那卖酒的胡姬、周遭的店主行人,一个都没落下。
自然还有长街上横陈的那些个尸首,早有仵作一一仔细验过。
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知这里头真个叫一堆乱麻是也!居然查出好几派人手来,且互不相识、互不统属,粗粗一看简直就是千丝万缕缠在了一起,理也理不顺,拆也拆不开。
可苻融又怎是等闲之辈?何况这是在长安城里,一声令下便有“千军万马”出动,于是左筛右选、抽丝拔茧,到底让他整了个大概出来。
结果却有些啼笑皆非——真是有人想杀段随,巧了还不止一拨人,由是引来了苻坚,继而苻周王三人提前发动叛乱。。。
到这里苻融本可结案,此时却将案宗尽数压住了不发。原因无他,一是他心底不想动那晋使段随,却又看不明苻坚的心思,不敢擅作主张;二是案子掀开,赫然发现除开博平县侯杨定,居然还有益都侯姚苌和真定郡侯邓羌的人牵涉其中!
苻融大是头痛:几个老兵油子。。。这时候为了私仇添乱,不正好遂了天王的意?他老人家一心伐晋,什么都抛到脑后去了。为大秦千秋社稷计,我等可不能眼睁睁瞧着他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