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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4 从此以后都不要见你(1 / 1)

像一场梦,一场只有在天明十分才会浮现的美的不真实的梦。

那些与他温情缠绵的夜晚,那些他寸步不离的陪伴守护的时光,在他离开之后,转眼间变得虚幻飘渺,恍若隔世。

外海防御吃紧,刘瑾连夜登舰,又回到了彻夜不归的状态,对她亦不闻不问,仿佛忘却了她的存在。

林晚婧一直用“忙”来安抚自己不安的心绪,可随着“那个时间”的临近,这个理由仿佛在慢慢失效,失落的情绪总是在不经意间见缝插针的侵袭进她的心间,特别是当她在洋装店里看见正在试婚纱的叶秋珞,以及那个虽然模糊却依稀可辨的背影之后,这种失落便越发难以克制。

又是一夜风凉,林晚婧在搬抬重物的嘈杂声中醒来——这样的响动她已习以为常,就这几日,御鲲台已接连搬走了不少物件,大多是她平日里用惯了,或者偏爱的。负责搬运的工人们也答不上来这些东西要搬去哪里,林晚婧猜测大概是在为叶秋珞的入住做准备,但却总不见新的东西添置进来。

可今日的响动却又与以往不同,少了些拖拽的声音,更多的是轮轴与地板摩擦,以及细切但依稀可辨的叮当声。林晚婧悄悄出了卧室,从走廊的栏杆里探出身子往下探望,却见工人们正在挪动的正是那台维斯坦大三角钢琴,钢琴被卡其色的篷布盖着,但轮廓依稀可辨。

这台钢琴自林晚婧住进这御鲲台就在这里,但凡刘瑾在家,总会为她弹上几支曲子,他修长干净且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那黑白的琴键间跳跃,旋律时而温柔婉转似淙淙溪流,时而高亢激昂如怒海狂澜,而他手指上那些长期持枪磨出的茧子,似乎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不那么冰冷刺眼。

突如其来的一声轰鸣将林晚婧从往昔的回忆里唤醒,许是工人一时失手,钢琴的一条琴腿在搬下楼梯时重重砸在地上,工人们慌了神,再看林晚婧飞也似的跑下楼梯来到琴边检查,更是扶着钢琴大气不敢喘。

脱手的位置不算高,只是琴腿被扔掉了些漆,林晚婧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不等她说话,却听的叶秋珞尖细的嗓音从外厅穿来:

“你们这群人怎么做事的!一台钢琴都搬不动!摔坏了卖你全家都赔不起!”

失手的工人脚下一软,直往地上跪去,另几名工人也慌忙跟着跪下,口里直呼少夫人饶命,叶秋珞以为是唤她,一脸得意的往内厅来,却见工人们跪求的并非她,而是略显局促和无奈的林晚婧,她的得意全都僵在脸上,半晌,怒斥道:

“还在这里说什么没用的废话,赶紧搬走!是不是想故意拖延时间讷工钱?!”

可工人们不为所动,机械的重复着跪拜求饶的动作,直到林晚婧将那位犯错的工人扶起,宽慰道:

“无妨,你们不用担心,日后重新请师傅校调便是。这钢琴笨重的很,还请小心些,别伤着几位才好。”

叶秋珞冷哼一声,显然是对林晚婧表现出的宽容不屑一顾,催促道:

“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赶紧做事!”

工人们不敢怠慢,重新抬起钢琴,缓缓往门外去,叶秋珞在原地立了会儿,准备跟着离开,却被林晚婧叫住:

“叶小姐,劳驾问下,这钢琴究竟是要搬到哪儿去?”

叶秋珞似是不太想搭理她,但眼珠一转,阴阳怪气反问道:

“怎么?云柔哥要把这些东西搬去哪里,少夫人您竟不知道?”

少夫人三个字,叶秋珞不自觉的抬高了音量,听起来着实尖锐,带着些酸气。

林晚婧摇摇头:“他不曾对我说,但他既是让你来办,你该是知道的。”

事实上,叶秋珞也不知道刘瑾要把这些东西搬去那里,他只是让她找人把这些东西搬出来,送到一间仓库中去,至于为什么搬走,将来又做了什么打算,她也不曾知晓。

“别人的事你就不要多打听了!怎样都与你无关!有这个闲心,倒不如多关心关心你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娘里!”

林晚婧将这句话思虑了两遍,慌忙叫住已经走到了门边的叶秋珞:

“我家又怎么了?!”

叶秋珞停下步子,慢悠悠的会转过身,得意的笑容在门廊的阴影里似带着几许狡诈:

“莫着急,一会儿少夫人您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却见阿玲慌张的奔进来:

“小姐!小姐不好了!家里来的电话,出事了!”

“你看,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叶秋珞的笑容中的阴鸷越发明显,“少夫人您好自为之。”

这些日子搬走了不少物件,特别是在钢琴搬走之后,整个内厅顿觉空旷,空旷的有些寂寞冷清。

那些她依靠在他肩头听他弹琴的日子,那些她在他的手心里练习指法的触感,那些她跟着他的曲子轻轻哼唱的场景,就像深深印在地摊上的钢琴的痕迹,印在他心里,无法,也不想抹去。

是不是要在这里再置办些什么,填补这令人不习惯的空虚?

可是既然都搬走了,这个时候再添置新物件有意义吗?

或许……这些事都该跟她商量一下吧?她若有中意的物件,那便随她安排吧。她若能习惯这种空旷,那么不干涉也罢,毕竟不知道还会在这里住多久。

这么想着,刘瑾起身往楼上去,可找了一圈也没看见林晚婧和小熠辰的影子,碰巧管家匆忙从走廊经过,于是喊住他问道:

“夫人和小少爷呢?”

管家先是一愣,继而小心翼翼答:“少夫人方才让阿玲姑娘把小少爷抱回娘家去了。”

刘瑾听了这话,眉头一簇:“抱回娘家做什么?”

管家似乎没想到刘瑾会这样问,讶异道:“少帅您还不知道呐?林家老爷子去了,就晚上饭点儿那会儿……”见刘瑾不答话,管家接着道:“今儿一早,夫人的娘家便打电话来,说是老爷子给陆军部抓起来了,其他的也没细说,只是催着夫人赶紧回去。夫人找了您一天了,还特地交代若您回来了,一定留住您……”

刘瑾这才发现屋里已然换上了素色的装饰,便连些许鲜艳的色彩都看不见,他隐隐觉得不妥,驱车便往敬山道19号赶。

林家大宅外已拉起了白色幔帐,轻柔的沙幔在阴云密布的夜空下静静垂着,空气沉郁的似要静止一般。家仆们里里外外忙碌着,见着刘瑾来,也只是微微欠身让开道来。

灵堂就设在门廊下,香烛已经点上了,照着老爷子黑白的遗像越发阴郁。林晚婧的背影就在那遗像前跪着,手里机械而缓慢的往跟前的炭火盆里送着纸钱。事情来的突然,以至于她连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只披了件粗麻衣,看着那背影,刘瑾只觉得整颗心都被揪了起来,他快步向她走去,可近到身前,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静默的立在她身后。莫织冬从屋里出来,正看见这一幕,遂嘱咐佣人们小心置办,而后向他迎来。不及开口,刘瑾已压低声音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说来话长,老爷年纪大了,经不起那样的折腾啊……”莫织冬说着又红了眼眶,忙抬手拭去,吸了吸鼻翼,道:“您来的正好,晚婧跪了一晚上了,谁拉都不起来,您快劝劝她跟您回去。”

刘瑾点点头,绕到林晚婧身前,柔声唤她,可她的名字刚说出口,后面的话便如鲠在喉般的顿住了——林晚婧空洞的眼神像失了魂一般,她的眼里全是泪,可她却倔强的瞪着双眼,似乎不眨眼睛,眼泪就不会流出来。

见两人僵持着,莫织冬上前来劝解:“晚婧,少帅来了,跟少帅回去吧。你都在这儿跪了一晚上了,再这么跪下去,膝盖要受不了的。”见林晚婧依旧不为所动,莫织冬想了想,换了套说辞:“晚婧,你看啊,少帅说什么也是咱们家女婿,你也让少帅跟你爹说两句话啊。”

这番话似乎对林晚婧有所触动,却见她明亮的双眸微转,泪便顺着脸庞淌下来,她微微将头转向刘瑾的方向,目光却还凝着跟前那柄明烛:“少帅?什么少帅?妈,我们家哪里有这么了不起的亲戚。”

林晚婧柔弱的语调此刻听来却像一柄柄尖刀,无一偏离的刺进刘瑾心底,一路赶来的汗水已经凉透,顺着他的脊背流下去,所过之处皆是一片冰凉。

莫织冬没料到林晚婧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忙打圆场道:“晚婧,你说什么胡话呢,别任性了……”

“晚婧,休息会儿吧……”刘瑾伸手去拉她,刚碰触到便被她挥手甩开。在他的注视下,她缓缓站起身来,腿部因供血不足导致的酸麻令她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他想扶她,却再一次被她挥开,她抬眼看他,眼神冰冷的透人心骨。

“你来做什么?”她问,语气也是如同她的目光般冰冷的:“我爹没那个福分受你的礼!”

林晚婧全身颤抖着,挪向刘瑾的步子也是颤巍巍的,似乎随时都会跪倒下去,莫织冬忙伸手扶住她,温柔劝道:“晚婧,别这样,说什么少帅也是你丈夫,是咱们家女婿啊。”

“妈,我们家哪里有这么了不起的亲戚!让他走,走啊!”林晚婧抓着母亲的手臂哭喊道。

“你要我走可以,但好歹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啊!”刘瑾明白再这样纠缠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林晚婧秀气的面容如纸般苍白,再这样发泄情绪她的身体迟早会垮掉。

“发生了什么?”林晚婧似是喃喃自语般将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我爹走了,你看不到吗?我找了你一整天,你可能去的所有地方我都去过了!我去你的办公室找你,文书说你外出吃午餐了,于是我去饭店找你,接待说你交代了不见任何人,由其是我。等我从凌瑞那儿回到你的办公室,文书又说你在会见要客,我递了纸条给你,然后在你办公室外等了那么久,等来的却是撕碎的纸条和那样一句话!刘瑾,你就这么忙么?忙的见我一面,听我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吗?!”

“什么话?”

“自己惹的祸水,就该自己擦干净,当初有本事替人出头,现在就别躲着当缩头乌龟。若再无理取闹,军法问罪论处!”林晚婧说着将捏在手里的碎纸摔在刘瑾身上,纸片飘飞散开,刘瑾抓住的只有最完整的一张,写着的正是林晚婧方才说的那几句话,右下角还有他的签字,一笔一划确是他的字迹没错,可他何时说过不见她这样的话?又是何时写过这张字条?

“等凌瑞想办法把爷爷保释出来的时候,爹爹已经不行了……他浑身都是伤,血把里里外外的衣服都染透了!花甲之年的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罪!”林晚婧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似乎只是自言自语,可刘瑾却字字听得清楚。“你把我的东西从御鲲台搬走,要赶我走,我悉听尊便。你要娶叶秋珞,我也没有说过一个不字。如果你要我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冲我来啊!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怎么做你才能放过我的家人?”

听到叶秋珞的名字,刘瑾所有的疑惑便都有了答案。

“你走!我不要见你,从此以后都不要见你!你走啊!”她几乎是咆哮着冲上前来,毫无力道可言的拳头打在他胸前,他生怕反抗会伤到她,只能仍有她推搡着步步后退。

雷声炸响,倾盆暴雨从九天上浇下来,不了解情况的阿玲抱着小熠辰刚走出来,正看见眼前这一幕,小熠辰也不知是被母亲的哭喊吓到了,还是被雷声惊到,哇的哭起来,哭声在这雨夜里越发凄凉。莫织冬追出廊外,伸手将女儿抱住:“别这样,晚婧你冷静点,这不是少帅的错,更不是你的错……”

林晚婧所有的情绪都崩溃了,她不再打他,整个人滑坐到地上,继而转过头,扑进母亲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无论莫织冬如何安慰她都不做回应,只是哽咽着重复:“让他走……”

刘瑾从未见林晚婧哭的这样撕心裂肺,凄凉的哭声撕扯着他的心,清晰的痛无以复加,从小到大受过那么多伤,竟没有一种疼痛能与此刻相较。倾泻的雨水打乱了她精致的发髻,弯曲的发丝凌乱的贴在她脸上肩上,他想伸手把那些碎发拨开,他更想拥抱她,把她佣进怀里温暖她颤抖的身躯,但他的白衬衣早已被雨水湿透,感受到的只有冰凉。

“少帅您看这……要不您今晚先回去吧……”莫织冬哽咽抱歉道。

刘瑾踌躇许久,蹲下身,伸手想抚摸林晚婧的脸庞,可林晚婧却像只受伤的小兽,颤抖的往母亲怀里钻的更深。见她如此,他只得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伸出的手收回来:

“对不起。”

语毕,转身离去。

直到坐回车里,他才发现他的双手颤抖的厉害,林晚婧质问他的那些话一遍遍再他耳际回放,脑海中浮现出她上一次问他这些话时的场景,他至今还会在那样的血色中惊醒,天知道他做了多少祈祷和忏悔,才把林晚婧从死神手里夺回来。颤抖的双手最终重重砸在方向盘上,随着体温回升,恐惧慢慢消退,剩下的只有愤怒。

引擎运转,车灯撕裂雨幕,黑色轿车调转车头,往御鲲台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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