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叶子分明有些慌了,“我……我方才……”
“你拿了大公子什么东西?东西在哪儿?”她着急地问道,“你不想被搜出来送去官办吧?倘若你真的拿了大公子的东西,立马拿出来,咱们找个地方藏妥当了,不然你的小命难保了!”
小叶子垂下头去,略显愧疚地说道:“我跑回来的时候,把它藏阁门外那块大石头底下的缝子里了……”
“你以为藏那儿就安全了吗?万一被找着,你让公子怎么去跟大公子解释?而且咱全阁的人都会被怀疑上的。”
“我没想那么多……”
“这会儿再去拿回来已经有些危险了,但愿你运气好,不会被那些护院找着,否则……记住了,待会儿有人问你的话,你就说你又爬梨树上玩了,玩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因为之前桑榆去你房间找过你,可你不在。”
小叶子忙点头:“我知道了!”
护院们前来打扰时,江应谋还没睡下,稍微搜查了一遍并简单地盘问过众人后,那些护院也就退下了。江应谋也没多问,吩咐大家各自歇息去。
众人回房了,她和小叶子却偷偷地翻墙出了杜鹃阁,从那块大石头下取出那样东西后,又再翻了回去,然后直奔她房间里。
当小叶子将包裹着那东西的绛红色锦缎轻轻揭开后,内里所迸发出来的耀眼光色瞬间震撼住了她的目光——在那层轻薄简单的锦缎中,一块罕见的琥珀原石静卧其中,石头有巴掌大,两寸来厚,通体润透柔腻,上层粗雕成了凤鸟的样子,下层隐隐浮现出了两三只昆虫,看上去古朴厚重又不失华贵大气。
“真美!”她叹为观止。
“美吧?”小叶子满眼憧憬地抚摸着它,“告诉你吧,蒲心姐姐,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它。”
“为了它?你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吗?”
“这是我们黎山族的神物,叫琥珀凤鸟尊,看见上面这只鸟了吗?”小叶子轻抚那鸟儿的脑袋,含笑道,“这鸟叫黎山凤鸟,是我们黎山族人的神鸟,传说,当初黎山族人原本会被一场暴洪给冲走的,但正是因为神鸟报信,族人们才得以活了下来,所以在这件神物上,我们的祖先刻下了神鸟的模样,希望神鸟能世世代代护佑族人。”
“你是黎山族人?”她抬起头来,略感惊讶地看着小叶子。
“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小叶子满含歉意地对蒲心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也知道你一定可以帮我保守秘密,但在博阳这个地方,黎山族人并不是那么讨人喜欢,甚至是遭人厌弃的……”
“我知道,”她不住地点着头,“我知道大概在很久之前,黎山族人被稽国从前的那位国君驱逐灭杀,后来,几乎没再听到任何关于黎山族人的消息了。小叶子,我真没想到你会是黎山族人,这也就是说黎山族人还有活着的,并没有灭族,是吗?”
“对,黎山族还有人,并没有被灭族。当初博阳那一难的确死了很多黎山族人,但也有一小部分人逃了出去。”
“你也是逃出去的吗?”
“我?”小叶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琥珀凤盏,点点头道,“也算吧!当初我娘逃离博阳的时候,肚子里正揣着我,所以我也算是从博阳死里逃生出去的吧。”
“那我能问问你娘是谁吗?”
“姐姐,你有没有听说过黎山族娄氏?”
“听说过,当初稽国先王平定稽国内乱时,正是黎山族的娄氏帮助先王收服了西南一方,后娄氏族长得先王浩封,官至祭天司掌司,定居博阳,难道小叶子你就是娄氏一族的人?”
“嗯,”小叶子再次点头,“其实我不叫小叶子,我本名娄萱,这次为了掩人耳目才改名叫小叶子的。我娘她叫娄琬蕙,我外公就是当时的祭天司掌司,也是黎山族的族长娄……”
“等等,”她轻声打断了小叶子的话,“你方才说什么?你娘……她叫娄琬蕙?倘若我没记错的话,江应茂的第一任妻子正是娄氏一族的娄琬蕙,难道你会是……”
“对,”小叶子稍稍紧了紧牙龈,垂下的目光中夹杂着些许的失落和隐忍,“其实……其实我是江应茂的女儿……”
她眸光微张:“真是?”
“虽然我一直不想承认这件事,不想承认有这么个父亲,但我的确是江应茂的女儿。当初我外公一家身陷囹圄时,江应茂不单没有出手相救,反而当庭与我外公断绝关系,将我娘休弃。他根本不知道,在我娘逃离博阳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怀了我,不过,他也根本不配知道这些。姐姐,”小叶子抬头来握住了她的手,眼含恳切道,“你能不能替我保守这个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是江应茂女儿这件事?”
“当然,”她回握了握小叶子微微寒凉的小手,“就算你不提,姐姐也不会往外说半个字的。小叶子,你真太不容易了,也真太勇敢了,居然敢自己一个人回到江府来拿这尊琉璃,再想想姐姐那些事儿,忽然都觉得不是事儿了。”
“姐姐,我知道你也有秘密,但我不会问也不会跟别人提半句,因为姐姐是好人,我只用知道这点就行了。”
“谢谢你,小叶子,”她由衷地感激道,“其实之前几次,若非你从旁相助,我只怕早露馅儿了。你放心,这回该轮到姐姐帮你了,姐姐一定会让你安全地将这尊琉璃带回去的。”
“我想尽快送出府去,我在城里有两个很好的朋友,我想先把琉璃交给他们……”
“不可,”她摇头道,“如今事情闹开,琉璃在谁手里都是烫手的,交给你那两位朋友,只怕会连累上他们。”
“也是,那姐姐你说怎么办?”
她沉吟了片刻,抬眉道:“我想到了一个地方,又安全又方便咱们照看,就公子这院子里。”
“就藏在公子的杜鹃阁里?不会被江应茂搜出来吗?”
“你以为江应茂敢寸土寸地地搜查公子这杜鹃阁吗?以他和公子如今的关系,就算他得到江家长辈的准许,也不敢在这阁内太过放肆的,所以将琉璃尊暂且藏在这阁内是最安全的。待风声不那么紧的时候,咱们再挪出去也不迟。”
小叶子使劲地点点头:“好!就照姐姐说的去办!”
清晨起来时,她特意绕道去她藏琉璃尊的地方逛了逛,见并无什么异样,这才放心地去了茶间。备茶间隙,她出阁去了药圃,打算摘几片紫苏叶子混在茶里,因为昨晚听江应谋说话有些鼻音,稍不注意,这男人又着了风寒,真是不让人省心。
走到那片紫苏丛旁,她刚弯下腰准备摘叶,背后忽然来了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架住了她。她扭头一看,原来是两个护院,忙问:“这是做什么?”
“无须嚷嚷,跟着走就是了!”
“哎,你们……”
那两个护院不由分说地架起她就往篱笆外走去。走了大概两射地之远,转弯上了旁边回廊,抬头望去,回廊的深处有个人正反背着手在那儿等着,是江应茂。
“公子,人带来了。”
“下去。”
俩护院退至廊外等候,长而幽静的回廊上便只剩下了她和江应茂两人。江应茂侧过脸,眼神冷傲地看了看她:“知道我为何要让人把你带到这儿来吗?”
她挪开目光,斜望旁边正开得如火如荼的牵牛花:“奴婢不知,还请大公子明示。”
江应茂嘴角一勾,撇出淡淡蔑笑:“不愧是应谋身边的人,傲气起来阡陌都赶不上你。话说,你来我们江府也不过短短几个月,竟能哄得应谋事事护着你,你也算本事人了。”
她回以蔑笑:“大公子过奖了,奴婢这点傲气还真不是公子惯纵的,天生如此,到哪儿都改不了了,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大公子见谅。”
“哼,”江应茂收回了目光,又望向了廊外景致,“是你天生如此还是深谙权术争斗之道,你心知肚明。我叫你来只为了一件事,我听昨夜追赶盗贼的护院说,曾在半路上遇见过你,你能告诉我,为何你那时会出现在那儿吗?”
“奴婢当时已经跟那位护院大哥说了,散步而已。”
“散步?那么巧?刚巧我院中失窃,你就去那儿散步了?”
“公子不信,奴婢也没办法。奴婢昨夜有些失眠,一路从药圃那儿散步出来,走到那小岔路口时就遇上了追贼的人,事情就是这样。”她脸色丝毫没变,答得平静如水。
江应茂又蔑笑了笑,转身踱起步来:“难道你就没看见个谁打那儿经过吗?那贼是顺着那一路逃的,我不相信你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大公子何以肯定那贼就是打那一路逃的?若是,大公子为何到这会儿都还没抓着人?兴许昨夜里大公子您那些手下并没有探清盗贼逃逸的方向,盗贼其实根本没经过那小岔路口,那么奴婢,也就无从遇见谁了。”
江应茂转回身,笑意阴阴地看了她两眼,缓步靠了过去:“这借口是不是来时就想好了的?想得不错,这么一说,你可以把所有事情都推得一干二净了,确实是有点脑子呢!可是林蒲心,你以为全天下就你聪明吗?你当本公子真的是傻子吗?能被你这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了?实话告诉你,本公子知道从你这儿问不到实话的,像你这样狡猾多端的人又怎么会轻易露出马脚,本公子叫你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
“大公子请说。”她面无表情道。
“知道你所伺候的江四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哦,大公子是想说这个,”她嘴角的蔑笑更浓了,“大公子是不是想告诉奴婢,奴婢所伺候的公子是个背弃了妻室,为功名利禄不折手段,阴险自私的小人?关于公子的从前种种,奴婢早听说过了,实在无须再让大公子多费口舌了。”
“呵呵呵呵……”江应茂居然仰头笑了起来,继续踱步道,“你若这么想,那你就错了。我知道,外面把应谋传得很厉害很凶狠,说他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为了成就自己名声,不惜抛弃妻室背叛对他有救命之恩的炎王室,对吗?所以,外面那些人真的都以为应谋是无坚不摧,强悍无比的,可你知道吗?事实并非如此。”
“那么在大公子看来,事实又是怎样的呢?”
“我这个弟弟的确是有几分聪明的,虽然从小体弱,但脑子却很好用,自小就有稽国小神童之称。正因为有神童这层神秘薄纱始终笼着他,所以在外人看来,他是那么地高不可攀神秘莫测。特别是在炎国灭了之后,他的凶狠无情深不可测传得就更加地光怪陆离了,呵呵,可惜了,”江应谋轻蔑地笑了笑,不住晃头道,“传言也仅仅是传言,传言永远不会是事实。倘若他真是那么厉害残忍,我会毫不犹豫地邀请你们俩狼狈为歼,联手来对付我,因为那样会更加有趣,但可惜,他不是。”
“他不是?”她转身看着江应茂,“什么意思?难道在大公子看来他没有传言中的那些凶狠强大?”
“你以为他有吗?那都是他装出来的,以及外面那些无知崇拜者瞎嚷嚷出来的,”江应茂眼含讥讽道,“真正的他根本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坚强,他也是个普通人,一个很普通的男人,会哭,会伤心,会为了一个女人肝肠寸断。”
“为了……一个女人……肝肠寸断?”她眉心微微拧起。
“是不是有点意外?是不是没想到向来风轻云淡,火烧眉毛都不会着急的江四公子也有那么颓废不堪的时候?林蒲心,他不是你该追随的人,像你这样医术和心术双绝的人,理应追随一个真正的强者,而不是他那样伪装出来的强者,你说是吗?”
她明白了,江应茂在玩挑拨离间,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刚才那句肝肠寸断。
第一次在那间窄小闷热的小屋避雨时,就听江应谋说过心里住着一个女人,她当时就很好奇江应谋心里的女人会是谁,可尽管好奇,却一直没有机会弄个明白,而且她也下意识地在回避这个问题,认为与复仇无关的事最好不要理,以免牵扯过多,而且听江应谋与魏竹馨在小竹楼的对话,那女人好像早死了。
这会儿,江应茂忽然又提起了,她的好奇心彻底地被撩了起来,忍不住问了一句:“敢问大公子,真的有这样一个女人?可以让四公子为她肝肠寸断?”
江应茂回身笑了笑:“你不信?”
“确实很难相信。”
“这也难怪,想必应谋也从来没跟你提过,他身边那几个人更不会无缘无故提起了,毕竟那是他们公子不堪回首的往事。我是看蒲心姑娘你是个人才,不想继续被应谋那层假强悍给蒙骗了,希望你能找着真正该追随的人,所以才告诉你的。”
“那么……那个女人是谁?”
江应茂嘴角微微往两边一抿,缓缓吐出了那三个字:“炎-无-畏。”
轰地一下,仿佛有人在她脑子里炸一下似的,大脑空白的同时,言语也失控了,吐口而出了四个字:“怎么可能?”
对,怎么可能,江应谋所爱之人怎么会叫炎无畏?她可以叫张无畏谢无畏,但绝对不可能叫炎无畏,不可能!
“是不是又被吓到了?是不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那个炎国的公主炎无畏?”
不,这不是真的,这是谎言,是江应茂为了离间现在的自己和江应茂的一种手段,不可信的……
“你的脸色很难看呢,林蒲心?你的表情让我有种错觉,你是在吃醋吗?莫非你已经爱上了我那令很多女人神魂颠倒的四弟了?”江应谋调侃着。
“不会……”她的神抽回了点点,但脸色仍旧如死灰。
“什么不会?”
“他爱的女人不会是炎无畏……”
“呵呵,你真的是在吃醋吗?林蒲心,你真的爱上了我四弟?还是忽然发现被我四弟给哄骗了?我四弟是不是告诉你他从未爱过任何一个女人?他是不是向你许诺,只要你留在他身边帮他,他就会给你应有的名分……”
“不会!”她藏在袖中的拳头隐隐蜷起,语气加重,但眼神却没拳头那么坚定,“不会……大公子,您别当我傻的,我不会相信您这种毫无新意的挑拨离间。四公子他怎么会喜欢炎无畏?您不觉得这是全稽国最好笑的笑话吗?”
“你想看证据吗?”江应茂居然说了这句话。
“证据……”她心口颤了一下,还有证据?
“我就知道你会那么容易相信的,因为世人都说我四弟对炎无畏是无情无义的,但事实上,他很喜欢炎无畏,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炎无畏,”江应茂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薄绢,递给了她,“想看看吗?”
“什么东西……”
“我四弟写给炎无畏的祭信。”
“您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当初我四弟被接回博阳时,人十分虚弱,全家人都以为他又要去了,这份祭信就是他在那个时候写的,为了祭奠他最深爱的妻子,不想看看吗?”
她有点犹豫,垂眸打量了一眼那张薄绢上的字迹,隐约像是江应谋的,但……
“拿着吧!”江应茂很主动地塞到了她手里,“你是个聪明人,明白知道真相总比自己骗自己要好。看看你的四公子是如何缅怀他亡妻的,不要再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了,浪费功夫在他身上那是很愚蠢的。”
留下那张薄绢,以及一抹略含歼色的微笑,江应茂步伐轻快地离开了。
空荡冷清的长廊上,一缕晨风扫过,吹得她手里紧握着的薄绢使劲乱扑,她的手在微微颤抖,止不住地抖,就如同她此刻的心一样。
证据,这就是江应谋深爱着炎无畏的证据吗?一张薄绢,一张满布江应谋字迹的薄绢就能证明江应谋深爱的那个女人是炎无畏了吗?
江应茂,你真当我炎无畏是三岁小孩吗?
你真的以为我觉察不出你所使的是什么招数吗?昨夜你院内失窃,而我恰巧又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我便成了你的怀疑对象,你便愚蠢地认定那事儿是我干的,主谋则是江应谋,苦无证据,无法堂而皇之地登门问罪,所以就使了这招挑拨离间,对吧?
你以为我是因为喜欢江应谋所以才留在江应谋身边的,只要告诉我江应谋另有所爱,我便会死心,我便会跟江应谋分道扬镳投效于你,是这样的吧?
何其愚蠢,告诉我江应谋深爱的女人是炎无畏,何其愚蠢。我怎么会相信江应谋会为了炎无畏肝肠寸断呢?
那男人……他有爱过我吗?
又一阵晨风扫过,薄绢乱拂在手指上的滑腻感让她慢慢地抽回了神。她垂头凝视着手里紧握着的这张薄绢,上面的确是江应谋的笔迹,甚至能看见妻和沉痛这样的字样,或许这真是江应谋写给自己的悼念祭信。可那又怎样?没有感情地堆砌文字,写得再漂亮又能怎样?
扔了吗?或者看看?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