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悲情而又绝望地合上了双眼,扭头朝里,全身瑟瑟地抖着——回博阳?自己拖着这一身残败,还能再回博阳吗?回去之后,该如何去面对那些原本就对自己并不友好的目光?自己会不会又从一个弃妇被人说成是银妇?魏竹馨啊魏竹馨,你为何会沦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不必哭了,随我回博阳去吧!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不会告诉别人今日之事,这就只当是咱俩有缘,一番露水罢了,如何?”
震天斗刚问完这话,忽闻外面有人声,忙用斗篷将她覆上,自己出去查看了。震天斗出去后,她缓缓睁开眼,泪如泉水般涌了出来,一滚接着一滚,仿佛止不住了似的。抽泣了一小会儿,她勉强支撑着坐了起来,木讷地看了看自己浑身这凌乱的衣衫和淤青,心里犹如针在扎似的疼着。
跟着,她瞄见了墙角一把生了锈的钝柴刀,翻身下了床,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弯腰拾起——
“你想干什么?”震天斗忽然在她背后喝了一声,她却没有理会,握紧刀便往自己脖颈上砍去,可惜,震天斗到底比她要快上一步,奔过来夺下扔到了一旁。
连死都不成,她是彻底地崩溃了,像疯了似的扑向了震天斗,用柔嫩的双手去撕扯,去掐,去拍打这个男人,嘴里不时地发出了绝望的嚎声。震天斗费了些劲儿,才将她双手擒住,摁在了破木桌上,带着调侃的口气说道:“没瞧出来你还有些野劲儿呢!不愧是那魏老贼的女儿,到底脱不了粗野贼气儿!怎么?劲儿还足?用不用我再伺候伺候你?”
“我要杀你……”她眸孔血红,脖颈上青筋暴涨。
“哼,杀我?就凭你杀得了我吗?或许你爹行,但只要你告诉了你爹咱们俩的事儿,我立马嚷得全博阳都知道,尊贵的魏家二小姐已被我睡了!我劝你,最好还是识相点,”震天斗俯身下去,目光阴冷地盯着她那张有些扭曲的脸,“咱们谁也不说,心里明白就行了,这对你我来说都是好事。你也不想就此身败名裂吧?与我一道回博阳,告诉你爹,是我救了你并且护送你回博阳的,听明白了吗?”
“休想……”
“别太拧了,知道吗?方才有两个路过的人问路,你要不要让我去把他们叫回去亲眼瞧瞧这儿发生了什么?”
“混蛋!”她咬紧牙龈,拼尽全身力气骂道。
“答不答应给句痛快话,我也没太多功夫在此与你多作纠缠,我还要去博阳办点事儿,怎么样?去是不去?”
“我死都不会回去,我宁可死在这外面!”
“何必呢?如此年轻美貌,死了我会心疼的。你若不答应,我只能将你打晕,再大摇大摆地从博阳南城门扛进去,到时候全博阳的人都会知道你是我震天斗扛回去的,他们会怎么说我可拦不住。”
“无耻!”
“哼哼,”震天斗阴笑了笑,“别费劲儿骂了,还是穿好衣裳……”
此话未落,门口和窗户这两处一同响起了破窗的声音,震天斗迅速将她从桌上扯起来,用力往墙角一甩,拔出腰间弯刀与这忽然冲进来的两个人搏杀了起来。
竟是单箬和裴娴!
苦苦寻了一夜,先是寻着马车,跟着又寻到了一抹陌生的足迹,随后单箬主仆二人才寻到了这间破旧的农舍内。在窗外静候了片刻,听见这无耻之徒在调戏自己的女儿,单箬便按捺不住地冲了进来!
双方立刻打斗了起来,屋内顿时一片凌乱,魏竹馨裹着斗篷缩在角落里,惶恐不安地看着这三个人打斗。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拔腿就朝外跑去了。
出了那农舍,魏竹馨没头没脑地往外跑着,是哪个方向已经不去计较了,只想尽快地离开那儿,离开那三个让她感到痛苦和绝望的人。无论是单箬主仆还是那无耻恶徒,她都永远不想再见到了!
从一条山道上跑下来后,左边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魏竹馨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拼命地朝那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奔去,拐弯处,四匹马迎面而来,骑在最前面那匹的人身着一身月白衣,那是魏竹馨分外熟悉的颜色,因此,她不禁脱口而出:“应谋哥哥!”
没错,纵马迎面而来的正是江应谋。
但这不是巧合,江应谋是特意出来寻她和单箬的。见她忽然出现,江应谋立刻勒马下去,双手扶住了扑过来的她,问道:“你没事儿吧?单箬是不是跟你一块儿?”
“应谋哥哥!”她无暇去理会江应谋的问题,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一把抱住了江应谋,放声大哭了起来。
“竹馨,先别哭了,”江应谋将她从怀里扯开了,表情认真地问道,“绑走你的人是不是单箬?你告诉我是不是单箬?”
“应谋哥哥……”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完全听不见江应谋说什么,只想扑进江应谋的怀里好好哭一场。
“竹馨!”江应谋使劲地晃了她一下,略显着急地问道,“你见过单箬没有?一个跟你差不多高,或者头上还带着围纱帽,年纪大概四五十岁,你见过没有?绑走你的人是不是她?”
“应谋哥哥,你认识她?”她总算有点清醒了。
“她人呢?”
“她……”她不愿说,垂下头去,只是默默垂泪。
“她人呢?竹馨,告诉我,你见过她是不是?”
“应谋哥哥你不是出来找我的?”她略显失望地问道。
“我也是出来找你的,你已平安无事了,我想知道单箬在哪儿。”
“平安无事?”她听着这四个字,不禁潸然泪下,“你真的……真的认为我平安无事吗?”
“公子,”随行的江坎手指前面一条小山道说道,“她很有可能是从那儿跑下来的,她一个人如此慌张地跑了下来,要么是有人在追她,要么是她看见了什么害怕的事情自己跑了。我带两个人先去瞧一眼,公子你们在这儿稍后!”
“不必,”江应谋将她推给了旁边一位护卫,从马鞍上取下了自己的佩剑,“我与你一道去,若是遇见单箬,你是劝不服她的,必须我去。”
“应谋哥哥……”
“你就在此待着,我去去就回!”
“应谋哥哥……”
江应谋扯回了被魏竹馨抓住的胳膊,与江坎一道往那小山道上去了。魏竹馨心乱如麻地呆立了片刻后,也拔腿追了上去。
路只有一条,一直往前走,路的尽头便是那间破旧的农舍。而此时,农舍外早已不宁静,而是站满了大概二十多个护卫,魏家的,因为领首的正是魏乾。
护卫们团团所围的只有两个人,震天斗已不知去向,仅留下了单箬和裴娴。这二人被二十多把弓箭所逼,背对背地握刀而向,单箬还冲魏乾怒喝道:“姓魏的,你杀了我,你也不会有任何好下场!咱们的帐总有算的那一日!”
站在护卫中间的魏乾面无表情道:“我没功夫跟你算账,你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来人,放箭!”
“慢着!”江应谋高喝了一声。
魏乾微微一怔,拂袖转身,远远地眺了一眼,忽然看见了江应谋身后缩着的魏竹馨,脸色瞬变,急忙迎上来道:“竹儿!竹儿你没事儿吧?”
魏竹馨没敢扑上去,单箬还在那儿,自己又给震天斗糟蹋了,内心又尴尬又愧疚,觉得没有颜面见父亲了,扭头正要跑时,魏乾奔了过来,连忙将她拉了回来:“竹儿,你跑什么?爹是特意出来寻你的啊!”
魏竹馨不敢回头,双手掩面,背对魏乾呜呜地哭了起来。魏乾忙将她揽在怀里,哄道:“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有爹在,没人敢把你怎么样的。没事儿了,别哭了,让魏雄先送你回去!”
“爹……”魏竹馨一肚子心酸不知该怎么说。
“先跟魏雄回去,爹稍后就回来,咱们有话回去再说,好吧?”
话音刚落,单箬忽然在那边大喝了一声:“魏乾,你这个卑鄙小人,你将女儿带回去做什么?你不能带她走,她是我女儿!”
“我看你真是失心疯犯了!”魏乾回头怒瞪了单箬一眼,将魏竹馨交给了身边的魏雄,挥手道,“速将小姐送回城去!”
“爹……”魏竹馨朝单箬望了一眼。
“回去!”
魏雄拽上魏竹馨从小道匆匆走了。魏乾回到江应谋跟前,冷色道:“江公子,你也请吧!这儿也没你什么事儿了!”
“你想杀单箬?”江应谋拧眉道。
“她不是什么单箬,她本名原璃,数年前便是全国通缉之要犯,为何不可杀?江公子,你身体向来羸弱,见不得血光,我劝你还是速速离去为好!”
“你杀她的理由不止于此吧?”
“不止于此难道还有别的?”魏乾瞳光阴暗了起来,“江应谋,少跟我在这儿废话,魏姬之事我尚未找你算账,你最好别故意激我对你下手,我也不是不敢下手,在这荒郊野外,我纵然杀了你,也无人知晓!”
“魏大人,我以为咱们还是先退了这些护院再聊单箬的事情吧!”
“怎么?你还真打算插手这事儿?”
“魏大人,我再劝你一句,先屏退这些护卫,咱们单独说话,这样才不会让有些事情真的大白于天下。”
魏乾眸光一沉:“你什么意思?”
“魏大人应该明白我什么意思,有些事情若被魏大夫人知道了,只怕魏府上就再无宁日了,所以我劝大人还是好好坐下与我聊聊。”
“江应谋,你为何要插手此事?”魏乾紧盯着江应谋,牙龈轻磨,“此事与你本无关系,你为何会忽然出现在这儿,甚至还想救这个女人?难道你与她之间还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江应谋面浮轻笑:“似乎那个与她有过不可言说之秘密的人不是我,而是大人你吧?”
魏乾脸色愈发沉黑,沉默片刻,抬起右手,一众护卫立刻收箭后退。江应谋大步向单箬身边走去,步至单箬跟前,他轻声道:“不想死在这儿的话,就听我的,我想你应该还舍不下雪飞崖上的一切吧?”
单箬警惕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又怎会好心救我?”
“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以及我为何要好心救你,在此时此刻来说都不重要,你若想活着离开,就得听我的。”
“少哄我了,”单箬右眉梢处抖落下了几分不屑,“你真的会帮我离开?这不会是你和魏乾那卑鄙小人商量出来的什么对策?”
“我与魏家从来都是势不两立,信不信随你。我救你,只因你所带之残部确确实实是在为炎氏办事,虽然你我二人之间的某些想法不同,但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魏乾不会轻易放我走的。”
“除非他将你,裴娴,江尘以及我全杀死在这儿,否则,你就能脱身。待着,我去跟他谈,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来找竹馨了。”
单箬瞳光微散:“为何?”
“若被魏大夫人知道竹馨并非她亲生,你觉得她会怎么对竹馨?”
“你怎么会知道……”
“我自有知道的法子,这你就不用过问了。我只问你一句,你想不想让竹馨好过?你可知道你在竹馨心里都是一个噩梦,在她五岁那年,你来过博阳,也曾试图带走她,而那回的经历在她心里成了永远无法抹去的阴影,每每情绪低落噩梦连连的时候,她都会梦到那件事,还会在梦里疾呼:‘我不认识你,别过来!’。”
“就算如此,我也是她亲生母亲,当初分开并非我所愿……”
“难道又是她所愿了?魏乾造就了你们母女的分离,你想弥补,但也得审时度势。你如此逼迫于她,只能让她真正的身份大白于天下,魏大夫人以及魏氏族人必弃她,而世人也会诟病她有一个曾杀人如麻的山匪母亲,你让她往后如何抬头做人?真要让她跟你回雪飞崖躲起来,一辈子不再见人?”
江应谋的一字一句驳得单箬无言以对。沉默片刻,单箬眼含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竟能为竹馨如此打算,那为何当初又药弃她而不顾?”
“我只是不爱她罢了,我与她只是此生无缘做夫妻罢了,还闹不上割席断交,互不往来。想好了吗?倘若你答应,我便去与魏乾说,让他放你离开。当然,日后竹馨若是想明白了,愿意去找你的话,那又另当别论。”
单箬沉沉地呼吸了一口气,扭脸道:“行,我答应你!”
“好……”
“但是江应谋,”单箬又转回头叫住了他,“你能否也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魏乾夫妻逼迫竹馨嫁给齐舍,竹馨不愿,在府中已闹至上吊了,你能否帮她一帮?至少别让她嫁给一个她根本不喜欢的人。”
“我稍后会去找她,倘若她愿意,我可以帮她。”
“好,一言为定!”
江应谋转身走回了魏乾跟前,拱了拱手道:“魏大人,我已与单箬说定,她不会再来找竹馨,你放了她走吧!”
“这怎么可能……”
“你不放她,就得将我一并杀了,否则,魏大夫人会很快知道竹馨并非她亲生这件事。你应该清楚,这件事情传开了对竹馨,对你都不会有任何好处,所以,还请你三思。”
“江应谋,为何一定要救这个女人?你和这女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勾结?”魏乾手指单箬质问道。
“魏大人,倘若此事再有别的人来,只怕这件事情就没法皆大欢喜地收场了,我劝你还是及早做决定吧!”
魏乾紧了紧牙龈,甩了江应谋一个又怒又憎的白眼,招招手,将他所带来的一众护卫带走了。那些人的背影消失在山道间时,江应谋转身对单箬道:“你赶紧离开吧,魏乾不是什么守信用讲仁义的君子,他稍后一定会派人来追杀你的,我也只能帮你帮到这儿了。”
单箬松了一口气,上前拱手道:“江应谋,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定当奉还!”
“客气,走吧!”
“竹馨那边还请你多多照顾,告辞!”
“保重!”
南城门前,她一直徘徊在那排垂柳之下,不时地往官道上眺望两眼。过了好一会儿,江应谋那一袭白袍终于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弯道上,她忙迎了上去。
“总算回来了,没出什么事儿吧?”她替江应谋扯住了马缰绳。
“还算皆大欢喜,”江应谋跳下马,与她并肩往城门处走道,“竹馨随魏雄回去了,单箬也回雪飞崖了。”
“我方才在城门口等你的时候,看见魏雄把魏竹馨带回来了,她脸色很不好,像是遭了什么大罪似的。后来,魏乾也领着人回来了,凶神恶煞地瞪了我一眼,也回城了。你让魏乾把他的死敌放了,魏乾肯定气坏了吧?”
“他不敢不放,他很清楚竹馨的身世一旦公诸于众,那将意味着什么。魏大夫人娘家裴氏虽官爵不高,但家财丰殷,这些年没少为魏乾组建魏家军而出力,若裴氏与之翻脸,魏乾又得少了一条大胳膊了。”
“真是厉害人物啊!”她搀着江应谋的胳膊摇头叹息道,“明明是两个女人生下的两个孩子,到了他手里都能凑成一对龙凤双生,这魏乾还是挺有脑子的。不过,魏大夫人这些年一直没起疑吗?”
“空行长得像魏大夫人,而竹馨又与魏乾挂像,若没见过单箬是什么模样,魏大夫人也不会起疑的,更何况,魏大夫人压根儿就不知道魏乾与单箬珠胎暗结过,她上哪儿怀疑去呢?”
“那么,这个东西到底是谁给咱们的呢?”她从袖子里扯出了一条白绢,绢上有墨迹,寥寥地书着几个字:单箬入城,携馨南去。
正是因为今早有人送来了这张白绢,她和江应谋才会知道魏竹馨是被单箬给绑出城的,江应谋才会与她一同出城,并兵分两路前去追赶。尔后,江应谋便在半道上遇见了从山道上匆匆下来的魏竹馨。
至于魏竹馨的身世,其实之前她二人已有怀疑了。上回在灞城时,江应谋就无意中跟她提过单箬与魏竹馨有些相似,而她从前也听母亲说起过,说单箬本有一个小孩,刚刚产下便被魏乾抱走,所以那时她就有些疑心魏竹馨会不会就是被魏乾抱走的那个小孩。
之后,江应谋又想起了魏竹馨五岁那边遭绑之事,以及半湖围场魏竹馨晕厥过去后噩梦里说的那些话,再联想到单箬会如此不顾一切地来博阳带走魏竹馨,江应谋便明白了,其实竹馨就是单箬的孩子。
“我想,给咱们传信的人必然是知道单箬的,”江应谋接过这条白绢看了两眼,“甚至,她很有可能知道单箬与竹馨之间的关系。”
“但我不明白,这个人为何不去找魏乾,而要把消息传给咱们?倘若咱们拿了这白绢却不去阻止,这人岂不是也白忙活一场?而且,这人是如何知道单箬带走了魏竹馨的?她亲眼看到的?”
江应谋再次打量了一眼白绢上的笔迹:“字迹十分端正,而且是过分端正,仿佛是在有意抹盖她本身的笔迹。送来的时候是清晨时分,那时候城门尚未开,不应该是外面来的人……江尘!”
“在!”江尘应道。
“你带两个人到浣溪馆附近几条街巷问问,不要太过声张,秘密寻访便可,看今早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往浣溪馆来过。”
“是!”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