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木樨树下,雷玉竹正和江应谋说着有关毓姬病情的话,侃侃而谈,好像对毓姬的医治也很有把握似的。无畏一边听一边走了过去,江应谋眼角瞥见了她,忙迎上来问道:“回来了?那边如何?”
“有副掌司看着应该没什么问题。咦?”她偏了偏头,故作惊讶地看向了江应谋身后的雷玉竹,“这不是雷小姐吗?雷小姐也跑宫里来凑热闹了?”
雷玉竹冷淡地笑了笑:“宫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身为供医局掌司的女儿,我自当前来帮忙了。江夫人,这儿就交给我吧,你可以回去歇着了。”
无畏拨开了江应谋,抄手走了过去,问:“你是供医局的?”
“你这么问什么意思?”
“或者你又是王太后亲点的人?”
“你有话就直说……”
“我说的还不够直接吗,雷小姐?你很容易自来熟吗?你才站在这儿多久,就开始发号施令了,让我回去歇着,凭什么?就凭你是供医局雷掌司的女儿?闹清楚了,雷玉竹,你只是雷掌司的女儿,你不是供医局的人,更不是王太后亲点为毓姬医治的人,这话该我说,回去歇着吧,雷小姐!”
“你说你是王太后亲点为毓姬夫人医治的人?”
“是啊,不信?不信你可以问王太后啊!我才从王太后那里回来,是她亲口跟我说,毓姬夫人就托付给我,请我务必要将她的这位好儿媳妇救回来,明白了吗?”
“可你毕竟是戈国人,王太后怎么能让你医治毓姬夫人呢!”
“那你太肤浅了,雷小姐,”无畏轻晃了晃脑袋,面露鄙夷道,“难道你爹在教你医术前没教过你医德吗?医者,理应存着恰如父母关爱子女那样的仁善之心,无论所面对的病患是哪一国的,是做什么的,我们都应当全力救治,难道你那位医术超群的父亲没有告诉过你?又或者,你们雷家只传医术,不穿医德的。”
“林蒲心,你别把我爹扯进来,我爹好歹还是应谋哥的师傅呢!”雷玉竹冲无畏生气嚷道。
无畏抬起双手揉了揉耳朵,微微颦眉道:“能小声点吗?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爹是我家江应谋的师傅呢?别动不动就提这个行吗?你爹是他的师傅又怎么样?该娶你吗?”
“你……”
“来人,送雷小姐出去!”
无畏一个优雅且不屑的转身,回毓姬卧房里去了。宫婢上前,想请雷玉竹离开,江应谋向宫婢点点头,自己送了雷玉竹出去。
出了毓姬寝殿,江应谋对雷玉竹道:“你先回去吧,我和蒲心暂时回不去了,得等毓姬的病情稳定之后才行。或者今日傍晚,江尘就能带着你爹回来了。”
雷玉竹没回答,垂着头,脸颊微红,好像受了什么大委屈似的。
“怎么了?不想回杜鹃阁吗?你若觉得杜鹃阁内无聊,你可以去宫里熟识的人那儿走走,散散心……”
“应谋哥,你真的不觉得你家那个林蒲心太过分了吗?”雷玉竹撅嘴嘟囔道。
“因为方才她说的那些话吗?”
“你是我爹的徒弟,这是事实啊!她为什么要那样说?她难道不知道那样说一个姑娘,会让那个姑娘十分地难堪的吗?难道她平日里就这样口没遮拦的吗?”雷玉竹说得好委屈的样子。
“蒲心她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你别往心里去。”
“不是我非要往心里去,是她方才说那话真的太伤人了,”雷玉竹说着,居然抬手拭擦起了眼角,“若不是为了等我爹,我也不会勉强待在你的杜鹃阁里。我说要回雷府去,你又不让,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我也不知道哪里开罪了你家这位夫人,她为何总是这样针对我呢?”
“你没有得罪蒲心,蒲心也无意为难于你,只是你们俩分属不同性格,脾性有些不和罢了。我知道她方才说的那些话有些不对,我也知道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我,所以回去之后,我会好好跟她聊一聊,让她以后别再那样说了,你说好吗?”江应谋微笑着问道。
“你……你怎么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你?”雷玉竹脸色微微变了。
“那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所有人都误会你对我存有别心,但我很清楚无论从前还是眼下,你都只是将我当成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兄长,根本没有他们说的那些无聊的事情,对不对?”
“我……”
“不必解释,我明白,毕竟咱们也算老友了。玉竹你想嫁的男人不是我这样的,应该是像晋寒那样的,高大,强壮,又武功盖世,能好好地保护玉竹你和师傅的。”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雷玉竹抬起双眸,眉心凝着焦急道,“我对晋寒那样的根本就没有任何兴趣,我所喜欢的是像应谋哥你这样的,学富五车,聪明睿智,又温柔体贴的,不是晋寒那种莽夫!”
江应谋淡淡一笑:“晋寒没你说的那么莽,我也没你说的那么好。既然你心里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哪一种男人,那么就不要再耽搁了,师傅盼着你成婚已经盼了很久了。我相信像我这样的男人世间还有很多很多,只要你留意一下,就一定能与他遇上。”
雷玉竹眼中噙着点点希望,目光深情地望向他:“其实,我已经与他遇上了……而且很多年前就已经遇上了……”
“那他成婚了吗?”
“他……”
“没有成婚的话,那就赶紧,倘若已经成婚了的话,那就放弃吧!”
“放弃?”雷玉竹眼中闪过一丝酸涩,“你是叫我放弃吗?”
“你不打算放弃吗?你是打算去破坏别人的婚姻,来成全自己的幸福?”
“那个人他未必知道自己的心意,”雷玉竹急切地辩驳道,“他与他的妻子之间或许并非情爱,而只是互相照顾互相同情罢了。这样的感情是不能长久的,你说我又怎么能放弃呢?”
“你如何知道他与他妻子之间只是互相照顾互相同情?你猜的,还是亲眼目睹的?玉竹,不要把自己困在自己的猜想和瞎想中,那样只会让你越陷越深,而且还触不到最真实的东西。倘若你真的恋上了一位有妇之夫,那么我必须得劝你及早抽身,不要再作无谓的妄想了。我生平最讨厌的其实就是那种拆散别人姻缘而来成全自己幸福的人,我希望你不会成为我讨厌的人。”
“应谋哥……”
“好了,扯远了,回去吧!”
“应谋哥!”雷玉竹转身叫住了正准备离去的江应谋,眼眶湿润地问道,“我想不明白,我想不明白他到底喜欢他妻子哪一点,你能告诉我吗?”
江应谋停顿了片刻,缓缓转过身来,摇头道:“不能。”
“为什么?因为想不出来吗?”
“我不是他,我又怎能替他回答?不过,倘若我是他的话,我会告诉你,我不喜欢向你解释我到底喜欢我妻子哪一点,因为这与你无关,这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外人无权过问,也无权干涉。”
“可是,同样是女子,为何你非得选她?”雷玉竹带着哭腔问道。
“我回答不了你,你可以把它理解为缘分,也可以把它理解为上天安排好了的,总之,我心里已经认定了她,不会再有所改变了。好了,你回去吧!”
一串泪珠从雷玉竹眼中滚出去,她用幽怨且不甘心的目光瞪了江应谋一眼,扭头飞快地跑走了。江应谋望着她的背影,摇头轻叹了一口气,转身正要回去时,背后忽然响起了晋寒的声音:“漂亮!厉害!无懈可击呀!”
“鬼鬼祟祟,你躲那儿干什么?”江应谋回头道。
“躲起来当然是偷听了。唉,咱们江公子拒绝姑娘,永远都是这么温温柔柔,有理有据的,我真是替那些姑娘们心疼啊!明明被你伤害了,可面对你这张微笑客气的脸,就连火也不忍心朝你发了,江公子,我真是佩服佩服呀!”晋寒拍手调侃道。
“无聊。”
“其实呢,人家雷小姐这么深情,深情之处不亚于魏竹馨吧?你完全可以收了她做偏房,享齐人之福啊!”晋寒贼兮兮地笑道。
“你最好别让蒲心给听见了,”江应谋手指寝殿门口,“你要让她听见了,信不信她可以怂恿你家辛可儿离家出走?我看你啊,还是别给自己找麻烦了。怎么样?人找着了吗?”
“找着了,不过,”晋寒摊开手,耸了耸肩,“人去——楼空。”
“反应挺快的。”江应谋点了点头道。
“我出了宫之后便去找你二哥了,然后一块儿去了毓府,为避免打草惊蛇就先找了毓安,由毓安带我们暗中搜寻。搜到学海阁那边时,在一处阁楼上发现了端倪,不过,我们到时,魏竹馨和你说的那个弯刀男人已经不见了,想必是嗅到了什么异样,跑了。”
“看来竹馨是早有准备了。”
“说起来,我这会儿还背脊发凉呢!”晋寒连连摇头道,“我怎么也没想到咱们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魏二小姐居然这么厉害,陷害你哥,杀了稽文丁,步步相连,环环相扣,真是绝了啊!若不是这回子今说出来,大概咱们还蒙在鼓里呢!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女人心海底针呀!”
“关于她在不在城里我一直都是持怀疑的态度,所以才会让我二哥暗中进行排查。她倒是挺聪明的,先是躲在稽文丁府上,跟着又转移到了毓府的学海阁,两个地方都是十分不好找的。”
“可不是吗?我想想还真是毛骨悚然呢!这么一个阴险毒辣的女人却一直是以温婉大方的面目示人,城府真的是不一般啊!”
“竹馨其实很聪明,脑子或许不亚于陈冯,你嘛……”
“我知道,我莽夫一个嘛!方才雷玉竹不是说了吗?不喜欢我这种莽夫。不过这回,我这个莽夫真要发一发威了。既然知道魏竹馨还在城里,那我就是把整个博阳城翻过来,我也要把她找到!”
“好,”江应谋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找出魏竹馨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希望你别在下一回她转移窝点的时候又扑了空。”
“我非把她抓出来,证明我晋寒不是个简单的莽夫!”
“行,有志气!”
“那子今如何了?”
“还昏迷着,性命是保住了,但是……会有后遗症。”
“什么?还会有后遗症?你家林蒲心干什么去了?为什么还会有后遗症?”
话音刚落,无畏就从殿门里迈了出来,瞄着晋寒布下台阶,抄手问道:“晋少将军你以为我去干什么去了?我又不是神,动一动手指头就能治好人的。发现得太晚,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了,你还想怎么着?”
“你不是自诩医术超群吗?”
“是呀,晋少将军不也自诩武功盖世吗?那你怎么到了今时今日还没打遍七国高手呢?”
“哎,你……”
“行了,你们俩,”江应谋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属相不对还是怎么的?怎么见面总是掐架呢?”
“行,我是兄长,不跟你个黄毛弟媳妇儿计较。我问你,林蒲心,方才应谋说子今会有后遗症,是什么后遗症?”
“瘫痪啊。”
“什么?瘫痪?你……你诊断清楚了?”
“瘫痪只是其中之一,说不定还会出现心脉过弱,脾脏功能减退等后遗症。双星耳这种毒药是慢性毒药,一旦渗入肺腑,后遗症是很多的。”
“那就没办法治了?”
“只能慢慢来咯!我说了我不是神啊,我又不能一个法术就把毓姬夫人还原了,你这人还真啰嗦!”
“那是不是稽昌也会瘫痪?”
无畏点点头:“对,他肯定也会。之前我过去把过脉了,他虽然先被救过来,但副掌司似乎不太了解双星耳这种毒药的药性,用了一些猛药解毒,这对他的身体来说是很要命的,瘫痪,是必然的。”
晋寒恍然大悟,将头转向了江应谋:“这么说来,这博阳最近可能会有事儿发生了,你说对吧?”
江应谋点头道:“很有可能。”
晋寒嗤嗤地吸了两口冷气:“看来博阳是要乱了啊!这会不会就是魏竹馨的用心呢?”
江应谋脸上划过一丝凝重:“应该是。”
一间半敞着窗户的房间内,浅金黄的残阳斜斜地照了进来,落在了魏竹馨手中的那卷书上。外面如何地纷乱似乎一点都没惊扰到她看书的闲情逸致。
门忽然开了,震天斗像一阵带着浓浓火药味儿的旋风似的走了进来。将腰上的佩刀往榻上一扔,他四仰八叉地躺下,口中忿忿道:“去他老娘的!爷还没受过这种管制!”
魏竹馨挑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去哪儿了?”
震天斗坐起身来道:“我想出去瞧瞧外面怎么了,结果外面那几条狗死活不让爷出去,爷是看你的面子才没跟他们计较的,不然爷这就送他们回老家了,哼!”
魏竹馨蔑了他一眼,垂头继续翻书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随便出去吗?如今城里应该到处都是找咱们的人,你出去是打算自投罗网吗?”
震天斗手指外面道:“我不是信不过那家伙吗?万一把咱们卖了,那咱们就算全军覆没了,你爹也别想救出来了。我是想上街去打探打探外面是个什么情况,以作策应。”
魏竹馨垂眸道:“还用打探吗?只要你带着你那把弯刀一现身,立马就有人把你五花大绑了。”
“但至少也要知道到底姓毓的那个女人成功没成功,稽昌死没死,博阳会不会乱啊!”
“倘若救治及时,那两人都不会死。”
“你说什么?”震天斗跳了起来,“不会死?稽昌要不死,那咱们不就白忙活了一场吗?”
魏竹馨再次挑起眼皮,用冷冷的鄙夷之色瞟着他:“像你这样做事冲动又容易暴跳如雷的人,到底是怎么做了山匪头目的?你们夫聪国的山匪都是你这副德行吗?”
“你什么意思?”
“我认为我辛苦地忙一场,会是白忙吗?”
“你不是说稽昌有可能不会死吗?”
“不是有可能,应该是没有,因为稽王宫里还有那么一两个医术超群的医傅,他死不了。更何况,还有林蒲心,那个女人的医术大概只有雷若坎能跟她相比,有她在,稽昌很难会死。”
震天斗彻底蒙了:“那你到底想干什么啊?你不是说过要让稽昌死吗?还说只有稽昌死了,博阳才会乱。”
“对,稽昌死了,博阳是会乱,可稽昌要是瘫痪了,博阳一样会乱。”
“你说什么?瘫痪?”
“双星耳这种毒药属于慢性毒,入脏腑需要至少两到三个时辰,中毒之后就算能保住性命,也会落下下身瘫痪或者偏瘫的后遗症。所以,即便稽昌能就活过来,他也已经瘫了,以他和王太后的关系,你觉得王太后会容许他继续做这个稽国国君吗?”
震天斗略显惊讶之色:“原来是这样……原来你还做了两手打算的?”
魏竹馨轻蔑地笑了笑:“不然呢?你以为我会随便选一种毒药交给毓子今吗?我做任何事都会前思后想清楚了再下决定,就好像咱们躲在学海阁里似的,我知道毓子今不可能不去向江应谋求助,她和江应谋的关系那么好,她一定会想法设法地向江应谋传递消息,告诉江应谋咱们的行踪,所以我才提前一步离开了学海阁。”
“可是……咱们留在这儿真的稳妥吗?投奔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风险是不是太大了?”
“他是个素不相识的人,但他的敌人也咱们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友军,所以,你完全可以放心,他暂时不会伤害咱们的。”魏竹馨笃定道。
“暂时?”
“至少在解决了江应谋之前,他不会把咱们怎么样。他或许觉得,留着咱们还有利用的价值,殊不知,咱们与他也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无畏和江应谋在宫里待到了第三日下午才回了江府。稽昌和毓姬已无性命之虞,王太后这才派人将他们夫妻二人送了回来。
回到杜鹃阁,两人舒舒服服地泡了一回鸳鸯浴,沐浴后,正打算舒舒服服地吃顿晚饭时,江尘却回来了。
雷玉竹听闻江尘回来了,连忙从偏院跑了过来。跑进江应谋书房时,她仅看见江尘一人,并没见到父亲,心里不由一惊,问道:“我爹呢?”
江尘垂手默然地站立了片刻,缓缓地解下了绑束在后背上的那只蓝布包袱,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茶桌上。蓝布散开,里面露出了一只陶罐。
“天!”雷玉竹惊得三魂没了两魂。
人没回来,只带回来了一只陶罐,那就意味着人已经回不来了,那人所有的一切只能用这只简陋的陶罐装回来了。
“你这什么意思?”雷玉竹上前拽了江尘一把,“你说清楚了,你什么意思?我爹呢?你不会没见着我爹吧?我爹呢?”
“玉竹……”
“不,”雷玉竹打断了江应谋的话,眼神惶恐地摇着头,“不,我爹不会死,他怎么会死?别跟我玩这些鬼把戏,告诉我我爹在哪儿?”
江尘看着她,口气淡淡道:“原本我和雷掌司是可以一块儿回来的,但是,当我们行进到一个叫大马店的村子时,被一伙来历不明的人偷袭了,雷掌司他……”
“不可能!不可能!”雷玉竹咆哮道。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