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购买比例过低者48小时后才能看到。贺拔庆元不轻不重的拍了她脑袋一把:“混账样子。”
鲜卑人大多信佛,崔季明虽不信仰这些,却也跪下去仔细地再拜了拜佛像,这才随着贺拔庆元走出佛堂,往饭厅走去。
仆厮们鱼贯而入,两人分作两边,各自面前有个案几,勋国公府的口味也偏好西北部胡人,多以炙烤羊肉、芹韭菹齑与面点为主。
贺拔庆元面前两个胡饼一个蒸饼,再加上各种菜肴,吃的也不算少了。而崔季明面前却放了两个盘子上,足有十五六个胡饼,羊肉的分量也是贺拔庆元的三四倍。
贺拔庆元道:“就你这样的,幸好家底还算厚实,养得起你。要是普通乡民,你一顿能吃五口之家一天的口粮。”
这个丫头以男子身份行走也罢,不过那么瘦长的身子,饭量顶过好几个大汉,等到成年了岂不是能吃下一头牛。
崔季明嘿嘿一笑,拿起胡饼两三口便是一个,容姿俊朗一张脸,吃起东西来嘴里塞得跟只猴一样鼓囊。
从七八岁开始,她就跟喂不饱一样,一顿饭吃到别人目瞪口呆才能稍微感觉到饱意。吃得多,力气也奇大,否泽她怎么能在宫里的时候拉得动那般肥硕一匹马。
贺拔庆元是开始吃饭了,就不许再有人说话,典型的军队作风,这顿饭才吃了一半,崔季明刚吃了七八个胡饼,就看着言玉紧皱着眉头小跑着走过门槛,跪坐在门边手里捏着封信,面色绝不算好。
“国公爷,宫里头出了大事。”言玉小声道。
贺拔庆元瞥了他一眼:“三郎这不才刚出了宫,能有什么大事?且说吧。”
言玉道:“就在三郎离开后,圣人趁着马球赛事结束,便和皇后当场宣布,说是要将三清殿里年纪差不多的皇子都带出来,将他们分到如今各个嫔妃膝下将养。皇后当时便指了位三清宫里的一位小殿下,放到她膝下去养。”
这一条旨意背后包含了太多人对于可能性的猜测,当时的马场上便如同炸开了锅。
如今贺拔庆元一听也是皱紧了眉头:“三清殿里一共有多少位皇子,如今适龄被挑出来的又有多少个?”
言玉不单是崔季明贴身的仆厮,也是贺拔庆元与崔式二人都极为看重的。他比崔季明长了七八岁,二十出头,却做事妥帖,老气横秋。
他对于长安城了解的极为透彻,膝行几步靠前说道:“三清殿一共有皇子十一名,圣人挑出来并不是年幼不知事的皇子,而全部都是十岁以上的。十岁以上共有三名皇子,皇后挑走的是一位刚满十岁的皇子,名嘉树。”
这位圣人种马也就算了,还极其不负责任。
跟一堆宫女、舞姬们乱搞,搞大人家肚子了,居然连个名分都懒得给,就让人家挺着肚子继续做她们的宫女舞姬,直到生下孩子,男孩送去三清殿,女孩抱走,生母就生死未知了。
这种现象持续了十几年,或许是孩子太多,圣人不在意,大家就更不太在意。而这些宫女和舞姬生下来的孩子也大多不健康,送到三清殿后倒是七七八八的都活下来了,纵然是所幸没有患上痴症的皇子,也因为自打出生就没开过蒙,不是文盲就是熊孩子。
贺拔庆元思忖问道:“皇后既然以宽厚母仪之名,按理说应该会先挑个痴傻有病的,她膝下已经有两个儿子,不需要再要个出挑的。到时候其他一些嫔妃再去挑,就会顾着点皇后的面子,越是妃位高的,越不敢挑好的。那位嘉树是否痴傻?”
言玉摇了摇头:“奴打听过了,嘉树男生女相,生性怯懦,却张口可言,说话算是有点条理。奴本以为皇后娘娘更会去挑选年纪更大,脑子却不灵光的九殿下胥,却不知是不是因为三郎踩了胥的腿——才使得皇后不想要个断腿受伤的,转而选了嘉树。”
一瞬间言玉和贺拔庆元的目光都放在了胡吃海喝的崔季明身上。
崔季明耳朵在听,心里一跳,却装作目不转睛认真吃饭。
贺拔庆元收回目光:“不管那些,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恐怕接下来的时间,各宫妃嫔都要开始派人出入三清殿了,到底是哪位对哪位有意向,还是要让人多注意些。嘉树的消息外人也都知道的太少,还是要调查得更清楚一点。”
养在中宫的皇子,除了太子泽以外,还有同出与皇后膝下的皇子修、出于万贵妃的皇子兆,以及其他几个低级嫔妃的四五岁左右的皇子们。这么把三清殿里的皇子都给扯出来,宫内九岁以上的皇子一下子多了一倍。
皇后膝下的泽、修两位皇子都十分抢眼,太子泽快十五岁了,却强拖着不让他入住东宫,也许不听政。是圣人不希望两位出自同一母亲的皇子风头太盛才想把更多皇子卷进来?亦或是皇后感觉到了某种危机,才将更多的皇子拖进泥潭来?
这个关头,圣人做出这种决定,各方都忍不住想得很多。
言玉说罢便退下了,崔季明将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行了礼便退下。走出门去,便听到里院传来断断续续的笛声,她顺着笛声走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了言玉斜坐在回廊下,手里头拈着一杆竹笛。
那竹笛似乎用了很久,可光滑的外表也不能掩饰本身的粗制滥造,声音跑偏的简直让人漏尿,只是曲子却是崔季明熟的不能再熟的。
“你可别吹你那催人尿下的破笛子了!”崔季明蹲到言玉旁边去,戳了戳他清瘦的肩:“吃了么你。”
言玉无奈的转过脸来:“吃饱了还要来我这里来蹭饭。”
崔季明笑:“哎哟你装什么呀,明知道我会来蹭。”
言玉道:“我这笛子都快成训狗的玩意儿了,一吹你就到点来蹭饭,夜里再一吹,你就到点入睡。”他虽这么说着,却还是站起来往厨房去了。
崔季明屁颠屁颠跟上,跟着言玉走进她院里的小厨房,抱腿将自己塞进小桌小凳的缝隙里,捧着脸等加餐。
言玉挽起皱皱巴巴的袖口,露出一截玉骨消瘦的胳膊腕子,脖子上挂了个油乎乎的脏围裙,他平日里一副多年酸腐的穷书生样子,如今再颠了颠手里的铁勺,一身烟火味道的清寒。
按理说这么个世家,言玉好歹是个管事儿的近仆,单凭着跟贺拔庆元与崔式做事的地位,下头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舔着,他总该有一点仗势欺人一步登天的样子来。
可言玉老是穿不完的发白旧长衫,挂在瘦削笔直的脊背上,更显的一身啃不动的硬骨头。
唯有那张脸,温和平静,偶尔对崔季明露出几分无奈的宠溺,发丝缱绻垂在背上。
崔季明正望着他侧脸,不料一筐洗的半干不净的铁棍山药从天而降。
言玉道:“想蹭口饭,好歹有点干活的诚意,削了皮给我。”
崔季明笑吟吟,伸手捏住那铁棍山药,从后腰拿出她那贴身的小匕首来。
这么个四六不着的浪荡子百年难得一见干点人事,当真稀世罕见,言玉都瞪大了眼,不敢相信。
毕竟崔季明前世活到死前那一天,也是这么个浪荡混账样子。
她伸出两个指头,纡尊降贵的捏住铁棍山药,也不低头,手里头匕首一划,寒光一闪,半根山药连着她要削掉的皮下来,落在筐里。
言玉:“……”
崔季明却如同中了剧毒般,紧紧抓住自己捏着山药的那两根手指,表情痛苦,身子往后一仰:“啊!好痒好痒好痒,痒死我了怎么办怎么办!”
她演个羊癫疯的真是本色出演。
言玉真是服了,他决心不再对这个混账丫头做什么无谓的挣扎,踹了她凳子一脚,将那筐山药拎了回来。
崔季明还在原地疯狂摆头:“好痒好痒好痒!”
“别装了,没碰到削过皮的白肉,手上也不黏,你痒个屁!”言玉的好素质,都说出这话。
崔季明自知演的过火,抱着手哼唧了两声才停下来。言玉小心将被她削坏的半根山药处理了,切片入锅,火起铲落,不过半刻,端了两盘菜上来。
崔季明道:“半截山药扔了便是,好歹是个国公府的人,你抠的有几分我的风范了。”
她也不痒了,捏着筷子把滚烫的菜往嘴里甩,眉头间都是偷懒的得意。
言玉也怪委屈的挤进小厨房的狭窄座位间,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心情颇佳道:“崔公来信,已经到了商州,预计这几日便能到达长安。”
崔季明手一哆嗦,一片山药糊在了下巴上。
言玉笑:“您几个妹妹也跟来了。”
崔季明揭下来那片山药,捂脸哀叹一声,她混账爹崔式要来长安了,她感觉人生都没有曙光了。
言玉笑道:“等到了那日的早晨,您要去城西安化门外迎接您阿耶,到时候崔家本家也要派人过去,估计到时候您也要随着一同进长安本家一趟。”
崔季明简直想死了……
长安崔氏本家,乌泱泱一大帮亲戚啊。她连称谓可都叫不上来啊!
崔家那帮人,一个个都是世家风度的典范,站在那里便是“清贵”“风骨”,又是还有长房一家几位堂叔和无数兄弟姐妹。
言玉看她没胃口的样子,不忍道:“你又不会输给本家那些郎君几分,好好打扮些,你阿耶也是好一段时间不见你了,一定高兴。”
崔季明摊在小凳子上,哼哼两声:“我怎么让他高兴,穿个小粉裙,还是扎俩红头绳?再说就咱俩这穷酸样子,去见崔家那一帮耀眼的亲戚。”
言玉这样,堪称“清贫”。
崔季明整天穿金戴银,俩大金耳环挂在脸边,倒是“富贵”。
他们俩人组在一块,勉强拼出个崔家的“清贵”。
言玉道:“你若是露了怯,旁人家的少年也就没活路了。”毕竟崔季明在长安这一代的少年里,各个方面都会是最受人瞩目的那个。
崔季明却没接这句话,闷头扒拉起来了饭菜。
与此同时,虚弱地半躺在床上的殷胥强撑着直起身来。
屋里光线昏暗,矮脚床板上只有一床薄被,床头摆着铜盆与干净巾子。望着这狭窄昏暗的房间,殷胥也知道自己被送回了三清殿。
他的腿如今动弹不得,却不算状况糟糕。
崔季明的马蹄快要踩下来的时候,他微微动了动身子,虽然没有完全躲开,却应该也没有被踩断腿。
太医署的人给处理过了伤口,将养一段时间就好吧。
一张小脸从开着的门边探出来,殷胥看到便唤了一声:“嘉树。”
嘉树这才走过来,他个子瘦小,皮肤白皙又圆眼小脸,活像是个小姑娘。
脱下了骑服换回了一身玄色白边道袍,脸上似乎还有泪痕:“胥哥哥,你这会儿又能说话了。”
殷胥这才想起来,这时候的自己在外人眼中痴症时好时坏,便点头道:“恩。”
他一向话少,可嘉树却是个哭哭啼啼的小告状精。
嘉树扑过来,压得殷胥闷哼一声,说道:“胥哥哥,今日皇后说了,要将我们都接出三清殿去。皇后娘娘还选了我,说要我去到她宫里头,认她为母!”
殷胥怔了怔。
嘉树以为他又没听懂,重复了一遍。
殷胥心中几乎惊骇万分,却是因为,上一世被皇后选着养到膝下的——是他!
就是因为他做了嫡子,才有了他被宦官当做傀儡登基一事!
太子泽年轻便早逝,同处于皇后膝下的修继任太子位,专权的宦官杀死皇帝与修,逼着仅剩的养在皇后膝下的嫡三子殷胥登基。
而这个嫡子的位置,却如今落在了嘉树的头上。
只不过是茫然间回到十几年前的第一天,却从根本上发生了改变。
是否当年一事本就是个巧合,回来之后的一点行为便引起了重重反应,将巧合从他身上移开。
殷胥惊骇之后,却渐渐平静下来。
既然这一世什么都会改变得如此剧烈,那么他是不可能避得开的,与其说是懊恼,还不如说是兴奋,这一点关键不同,日后便能有更多的不同,或许大邺会走向完全不一样的路子。
更何况,他更笃定的是,这不是什么人生回顾,这是他正儿八经的回来了。
连腿上疼的都真实无比。
他看了嘉树一眼,心道:嘉树能不能别骑着他那条伤腿了,崔季明没给踩断,这小子是要给坐断啊。
殷胥实在没有办法,拽了他胳膊一把,嘉树被拽的整个人往他肩上扑过来。
这一下拥抱,使得嘉树如乳燕归巢。
殷胥正想推开这个小哭包,嘉树却狠狠抱住了他,放肆哭了起来:“胥哥哥,你也舍不得我么!我也不想离开这里,离开大家!呜呜呜我不想走!”
殷胥心道:……没人舍不得你。
跟着皇后娘娘吃香喝辣还不愿意,非要在这贫民窟三清殿里玩患难兄弟见真情?
嘉树在三清殿的时候,和殷胥一直也算是关系不错,他哭着摇头:“我好怕。我可是要跟太子与修生活在一起了。今日扬言要打你,将你推下马的不就是修么!”
二殿下修以为是殷胥会养到皇后膝下,便这么对殷胥,若是和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嘉树哪里还有命可活啊!
这倒是不用这样担心。
太子性格宽厚,修也只是脾气暴躁,实际上算是心善。
皇后也是……个很复杂的女人。
上辈子殷胥与修一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修虽然瞧不起他痴傻样子,却从未为难过他,反而是要求下人也对殷胥和其他皇子一样。
嘉树擦了擦眼泪,殷胥一言不发,他也习惯了。
毕竟从八岁可以说话之后,殷胥也没开过几次口。
嘉树抿嘴道:“能在中宫混着,他们一定有的是吃人的本事。”
殷胥心道:也可能是投胎本领高啊。
殷胥拍了拍他的后背权当安慰。
一个嬷嬷走进来,对着嘉树道:“殿下怎的还不去皇后娘娘那里?您这会儿应该已经在红阑殿了才对啊。”
“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兰姑姑本来要我这就去,我说着要回来收拾东西住上一夜,明日早上都整理好东西了再过去。”嘉树道。
实际嘉树更是担忧殷胥以及害怕面对,才非要回来的。
“皇后娘娘还赏了我几套新衣,说不要穿着道袍去见她。”嘉树理了理衣领,看着殷胥,跟小鹿一样的眼里总算是多出了几分孩子的欢欣:“那衣服都金光闪闪,料子我都没见过,又厚实又好看——”
“哼,一两件衣服就把你收买了,你倒是飞黄腾达了,等离了三清殿,哪里还会记着我们!”这正说着,一个穿着同样道袍的少年走进来。
他却与嘉树不同,高个粗壮,袖子挽起露出一截手臂,乱糟糟的浓眉显得有些英气,面上的表情有些气恼。
这回屋里头站了三个姓殷的,气质虽都截然不同,面容上却都依稀看得出兄弟的样子。
“我哪里有!我还不想去红阑殿呢!”嘉树扁嘴不满道。
那健壮少年名柘城,比殷胥大一岁。
他看着嘉树顶嘴,反而更是一皱眉:“哼,我倒也有那本事被人选上!就你这脾气,碰上点事儿就哭,到外头指不定让人欺负死!”
万里晴空,初冬暖日。艳阳落在初春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山野中北风冷啸带走日光带来的丝丝暖意,黄河解冻后奔流的声音轰然作响,征兆着春的降临。
徐录踏上城墙之时,被烈风吹的一个趔趄,却看着瘦高的身影站在城墙拐角处,身披玄色披风,跟个旗杆似的站在风里,仿佛就顺风往南边飘走了。
徐录一身铠甲连忙快步过去:“陛下,怎的到箭塔这里来了,您不是头疼病又犯了么,突厥人按理说晚上才会来,陛下还是去歇着吧。”
瘦削的身影转过脸来,一张略显苍白的冷漠面容,乌发夹白一丝不苟结作冠,微微点了点头。
“陛下呀,这头风病,最是不能吹风,又穿的这般单薄。”徐录一个白发矮个老将,恨不得蹦起来给比他高两个头的皇帝将衣领合严实:“哎呦您饿不饿,城下屋内还剩些热粥,城内的百姓已经退了六成,到入夜之前大抵都能离开晋州,哎呦您能不能别……”
殷胥低头瞥了他一眼,心道:徐录,你的大颗唾沫星子都已经喷到朕的脸上了。
还有,让你带兵这么多年,不去到到宫里做个主管公公真是可惜了。
殷胥强忍着没有去揉一揉昏昏沉沉的脑袋。
头风病这种不损害外貌又疼起来娇弱优雅的病,疼到内心骂娘打滚,他都能保持皱眉扶额的样子开口。
徐录道:“唉……陛下还是这般处变不惊。”
徐录望着登基八年来从来未变过的那张面容,近些年,权臣诛杀,皇廷终于恢复了些样子。而殷胥如同端坐在皇位上一座佛,冷冷望着群臣,举手投足之间的政法变革却各个是惊天动地。
登基之后,鸡鸣而起,夜分不寐,焦劳成疾,宫中从无宴乐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