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说边行,我们的马车来到了一座建筑物前面。
高大的牌楼耸立在正中间,雄伟气派。上绿下白的围墙延伸向两边,看不到尽头,围出了一大片房舍。房屋样式一致,青瓦白墙,两侧山墙檐角翘起,像鸟儿展翅欲飞。
“少勋先生来了!”
刚在牌楼下面停下,几个青年学子恭敬地站在车前行礼。他们都是长衫,布鞋,扎着辫子,前额光亮,整齐而又清爽。王少勋一一给他们还礼,顺便还介绍新来的两个人。少主人和杨二少下了车,分别与他们见礼。
“你就是今年吟诗会上对对联的林文伟公子?”
一个学子眨巴着眼睛看着少主人,其他人闻言也看着他。少主人略微有些局促,但很快就平静了。他又一一拱手:
“正是在下。几副对联不值一哂,以后在科场文章上请诸位多指教!”
“哪里哪里,公子高才,我们要请你指教才是!”
众学子也回礼说道,谦虚之态溢于言表。
我有些不耐烦他们这些读书人的礼节了,快走几步,进了前面的大门,大院子里的情景映入眼帘。
一幢幢的房屋依山而建,高低错落有致;屋旁的竹木,地上的绿草,还有依稀可闻的溪流潺潺声,共同构成了一个幽雅的小天地,无不告诉来者,这是一个适合静心读书的好地方。当然,这样的地方我也喜欢。
想到要在这里开始我的识字生涯,兴奋不已的我本想高叫几声,抒发抒发内心的喜悦,但看到来回走动的学子们没有一个大声说话,我还是抑制住了。表达不在一时,况且还没开始识字呢,能不能有效还未可知,还是低调一些好。
低调,我要低调!
提醒着自己,我不管后面的少主人了,撒腿往一丛细竹旁边的草坪跑去。在那上面打几个滚,肯定会是非常惬意的事。记得以前在城市里,没事时我最喜欢去的就是公园的草地上,与几只流浪狗儿撒欢、嬉戏,留下了许多愉快的回忆。我跟小黑就是在那里认识的。可惜它与我相伴不到一个月,一次意外,它永远倒在了汽车车轮底下。
想到小黑,我心里黯然了,脚下减速,缓步走起来。
“喂,你是谁?”
还没转过竹丛,一个同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只怪自己一时失神,没有施放出感知。
一道白影出现在我眼前,瓜形的脑袋,皱皱的脸,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我。这不是以前见过的沙皮狗吗?在大清朝只见过土狗,突然间看到只在现代才见到的沙皮狗,我恍然以为回到了现代。我一步步走过去。
“你,你,你想干什么?”
看到走向它,身体比我小了一号的沙皮狗不由后退几步,瞪大眼睛看着我,眼里有些害怕。
“我叫阿黄,你呢?”
我反应过来了,还是拿出与大勇见面时的架势,下巴扬起,眼睛朝天,完全不把它放在眼里。强龙压住地头蛇,不是地头蛇不厉害,皆因强龙太强大。后来的我不能在它这个先来者面前失了威风,要想在这个鼓山书院立足,我要先树立起自己的威信来。否则,谁知道还有多少其它狗儿,如果落了下风,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我现在知道了,在大清朝这个强势者的社会里,你弱他人强,你就只有乖乖听别人的份。看昨天的那个县太爷,官儿大么?不大。威风呢?在这个新昌县恐怕没人能超过他。
“我叫阿福。”
立威策略果然奏效,乳白色的沙皮狗气势又弱了几分,轻声回答说。
“阿福啊,哦,你好!”
我咧咧嘴,努力微笑了一下。软硬兼施才是王道,我以前听人类说过,打一下再给个枣,对方就会听话了。呃,那是大人管教小孩?还不一样嘛,你看,效果就在眼前。什么,这是忽悠?不对不对,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忽悠啦?这叫狗狗有魅力,万物都臣服,懂么?
“阿黄大哥好!”
沙皮狗阿福高兴起来了,蹦跳着,主动来舔我的嘴。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看着跳来跳去的阿福,我感到有些好笑,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了?这样做对还是不对呢?我暂时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来说服自己,只能维持现状。
沙皮狗其实我以前是见过的,在大城市里,它们都被有钱有闲的人们当作宠物来养。我听人说,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狗的相貌和沙皮狗相似。他们的样子也着实奇特,被我们其它狗笑称为“四不像狗儿”:贝壳耳朵,蝴蝶鼻子,水牛的脖子,马的屁股,龙的腿脚。而且,它们这些沙皮狗容易得皮肤病,所以经常要洗澡。想着他们一天到晚在水里洗啊洗,好好的一只狗儿变成“落汤狗”,我又一阵偷笑。
哎,洗澡?我有几天没洗澡了?
“那个,阿福,你知道哪里可以洗澡吗?”
我顾不上笑它了,出言问道。
“我知道!”阿福的婆婆脸上更皱了,“那边的小溪可以洗,我经常去洗哩。”
“那好,你快带我去,我们一起去洗澡。”
“你随我来!”
阿福兴奋地转过身,迈开步子就跑,两扇屁股一扭一扭的。我跟在它后面向一片树林里跑去。没想到刚来到书院就遇上了这么热情而且听话的同类,看来以后的日子不会无趣了。
穿过草坪,跑进小树林,溪水的“哗哗”声更响亮了。
“就在这里了!”
阿福站在了一个小水潭边上。我看过去,真是个好地方啊!
四周是高高低低的绿树翠竹,从山涧里流出一线清亮的泉水,“叮叮咚咚”,洒在下面的一汪水潭里。潭水清澈见底,几缕阳光透过树叶落在水面上,照得水底的石子清晰可见。来回快速游动,还有几条小鱼在水里游戏。水不深,整个水面蓝幽幽的,像天空的一角掉落在了人间。
“洗澡喽!游泳喽!”
轻叫几声,我在前,阿福在后,我们几乎是扑进了水潭。
边游边猛喝了几口甘甜的山泉,我畅快地游动起来。真舒服啊,很久没有这么自由自在地游过了!
游了一阵,我很快发现了自己与阿福在泳技上的差距。我游泳时,身体基本上浸在水里,只留出小半个头,鼻子眼睛露在外面。再看阿福,大部分脑袋都露出了水面,还可以左右看看,很是悠闲。嗳,这狗与狗咋会如此不同涅?
观察了一会儿,我发现了问题的关键——的确是我的技术问题。我游时是四肢前后乱蹬,阿福是左右划动。我试着也左右划动,不料身子一沉,鼻子眼睛全部灌进了水,呛得我连连打喷嚏,再不敢试了。
技不如人,只能在心里认输了。我还是照常用我的“狗刨式”,嗯,习惯了的东西就是好!
“阿福,阿福!”
林外传来了叫唤声。男的,声音有些尖,很年轻,也许还风流倜傥,是个翩翩富家公子。我立刻作出了自己的判断。
“我的主人在叫我了!”阿福赶紧游到岸边,猛一甩身上的水,“阿黄大哥,我要先走了。我的主人住在甲栋三号房,你到那里找我。”说完,它匆匆跑出了树林,撒着欢儿向草坪跑去。
我再游了一会儿,也上岸回去。走出树林,跑过草坪,放出意识一“看”,少主人已经在最前面的一栋房子里了。我跑到门口蹲下,周围有不少年轻学子走过,他们都来看我,很是好奇。
“张掌教,这两位士子都是我的旧友之子,这位是林文伟,这位是杨一慎。今年他们都要去参加秋试,特地来我们书院进修一番,请你多多指导他们八股为文之道!”
王少勋正在向一个短须中年人介绍少主人二人。那人看着二人,手抚颔下胡须,微微点头:
“想必这位就是一联惊人的林公子了,今日得见,失敬、失敬!”
三人各自拱手施礼。
“这位杨公子原也见过,如今想要静心读书了,难得、难得!”
他的两句客套话,后来竟然成为一时笑谈,给少主人和杨二少各带来了一个绰号,少主人叫“失敬失敬”,杨二少就叫“难得难得”了。杨二少叫少主人“失敬兄”,而少主人则叫他“难得兄”。
相见完毕,再交代了一些住宿、就餐方面的事务,王少勋和叫张掌教的短须中年人领着二人出来了,说要带他们熟悉一下书院的环境。我起身跟在后面,有免费的导游,省得我再去摸索了。
我跟着他们走走停停,边听着张掌教介绍:这里是书舍,学子们读书之处;这里是宿舍,供书院教习和学子们就寝之用,分为甲乙丙丁等多栋;这里是餐堂,就餐之处;那里是藏书楼,各种典籍皆可借阅;那里是圣人堂,供奉了孔圣人的宝像,凡重大事情皆在此处举行;那里是……我一一记在心里。转了一大圈,回到了前面的那栋房子。对于这个书院,我已经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今天初次来,你们也不必急着用功,先去宿舍安顿好,明日正式授课吧。”
张掌教对少主人二人说,吩咐一个站在门口的矮胖老人带他们去住宿的地方。二人向他告辞,他与王少勋送出门外,在门口站住了,王少勋却要再一起走。
往宿舍方向走着,王少勋分别叮嘱二人:
“文伟,你写诗不错,然科考不是写诗,需再用心学习八股文写法,方能在考场有用武之地。一慎呢,底子良好,只要静下心来,定可一跃千里,进境神速。两位贤侄,古人云: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河,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望你们在书院里有所悟,有所得。他日鱼跃龙门,也就不枉我与你们诸位长辈的一番苦心了!”
二人连连点头称是,一再请他止步不要送了,自己会一切勤谨的。王少勋这才停下来,嘱咐那个矮胖的叫贵伯的下人照顾好两位公子的生活。贵伯恭敬地答道:
“王院长请放心,小的会留心的!”
王院长?王少勋是这个书院的院长?难怪他一句话,少主人二人就能顺利进来。知道了他的身份,回想一下之前那些人对他的态度,我心里豁然开朗。老子是县里的教谕,儿子做书院的院长,倒也说得过去。在现代社会听多了看多了子承父传,对这种情况,我用最通俗的想法就理解了,不再去想里面还有没有其他的原因。
路上,贵伯也絮絮叨叨地说起书院里的一些情况。从他的话里,我知道了王少勋的确是鼓山书院的院长。而且这个院长原先并不叫院长,叫山长,后来是大清朝的皇帝下旨改叫这个名称的。王少勋这个院长也不常在书院里,书院的大小日常事务都由张掌教负责。还有什么学子来自绍兴府各地,有贫有富,等等一大堆琐事。
听着他的话,少主人皱了皱眉头,杨二少却兴致勃勃,让他再多讲些。我知道他爱凑热闹的心性又发作了。
三个人来到乙栋二号房,贵伯放下杨二少的大木箱,打开房门,请二人进去。我也跟着进去。在路上,杨二少已经对贵伯介绍了我,并请他多照顾我,顺手还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塞给他。贵伯起初不肯收,推辞了几下,还是收下了,态度明显要客气得多,请两位公子有事尽管找他。
“失敬兄,你先请!”
杨二少摆出一个请的姿势,让少主人先进。
“失敬……兄?”少主人一愣,看着杨二少,忽然反应过来,“啊,啊,一慎兄,啊不,难得兄,你请、你请!”
两人相视一笑,呵呵有声,倒是弄得贵伯莫名其妙。
进了房里,我看了看。里面不是很宽敞,但床、桌、椅子等用具一应俱全,而且床有两张,并排放在一起。听贵伯说,书院里的学子都是两人一间,宿舍一排十五间,五排宿舍总共住了学生一百二十余人。如果加上看门、做饭、采买、洗衣、杂务等下人老妈子,这个书院现有一百四十多人。这个规模在绍兴府已经是最大的了。
看着贵伯一脸骄傲,我差点要笑出来:这么点人也叫大?你没看过后世的学校,动辄成百上千,甚至上万,那规模,不能单纯叫学校了,叫“学生集中营”还差不多。我到过一所人们称道的大学,那气派的大门,那一天走不完半圈的校园,啧啧,那才叫“大”哩。听说还嫌不够大,要在郊外再圈地建什么“大学城”,“城”哩,岂是你一个小小的书院能比的?
我在一边比较着,腹议着,那边的少主人和杨二少已经忙开了。忙啥呢?忙着指挥贵伯擦洗家具,摆放物品。尤其是杨二少,指这指那,忙得不亦乐乎。少主人已经把自己的物品拿出来了,他的还在贵伯提进来的木箱子里呢。
“齐峰,你竟敢偷到本少爷头上来了!”
正当我们在房里忙着的时候,后面一栋宿舍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一个特别尖的声音叫起来。
“威少爷,我没有啊!”
另一个声音低低地说,声音里有哀求,也有不屈,很是复杂。
“怎么了?”
少主人和杨二少都去看后窗,我也凝神去“看”。
“哼,没有?本少爷是那么好骗的么?”
那高尖的声音还是气势汹汹,毫无罢休之意。
“我们去看看!”
一向喜欢热闹的杨二少哪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他不管摆放物品了,率先走出房间。我与少主人也跟着出去。
“竟敢偷本少爷的东西……”
那声音还在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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