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
5月底，天气正开始热起来时，沈向前从深州回来了。
他满脸红光，衣着笔挺，留着很时尚的发型，和去的时候判若两人。
似乎连那两颗大板牙，也变得可爱一些。
毋庸置疑，这次深州之行，他赚了不少。
不过沈向前谁也没告诉，甚至自己的老婆都不知道他赚了多少。
大家只敢往千儿八百上想。
杨卫成算了一下，他的三千块最终变成29700，口袋里现在一共有42000。按照约定，每一次交易沈向前都要返他百分之十的利润。
那意味着，沈向前手里至少有二十**万！
眼红么？杨卫成却是有那么一瞬有点心酸，眼红，但是这个劲儿很快就过去了。
首先，能从三千变成30万，那是沈向前的本事，鬼知道他这近一个月的时间是怎么闯过来的。
只见人前显贵，不见背后辛酸，这种事儿杨卫成可不做。
他由衷地替沈向前高兴，却也不后悔，这就是诚信。
最重要的是，杨卫成知道，自己的财富，未来一定会超过沈向前。
夜间，沈向前弄了两个小菜，和杨卫成悄咪咪在房间小酌。
酒过三巡，沈向前长长地叹口气。
“沈大哥，你怎么了？”杨卫成感觉这叹息不像是满足，更多是焦虑。
果然，沈向前道：“小老弟啊，我这口袋里，有近三十万巨款，可我怕呀～”
虽然这个数目是杨卫成早就算出来的，但对方亲口告诉他，意义就不同了。
他意识到，沈向前对自己是百分百的信赖，而且相当感激。
“怕啥？”杨卫成半开玩笑道，“可以去雇人保护你啊。”
“不光是这个。”沈向前大手一抹，从额头摸到下巴颏儿，脸油汪汪的。
这段时间估计很辛苦，他看起来也瘦了一圈，龅牙更突出。
“那是什么？”杨卫成问。
“这上头的心意，会不会改变呢？”
沈向前手指向上戳了戳，小心翼翼地说。
杨卫成释然一笑：“原来是这个，你放心吧，政策只会越来越利好，国家想让老百姓过好日子呢。”
“可是……”沈向前毕竟是经历过从前岁月的，顾虑自然很多。
杨卫成知道，自己再怎么说，可能也无法打消他的顾虑，想了想道：“你如果不信，明天咱们去找个明白人帮你解释一下吧。”
“找谁？”沈向前问。
“你跟我去就知道了。”杨卫成神秘一笑。
翌日，沈向前早早送媳妇儿出摊儿，杨卫成则帮他送儿子上学。
俩人八点钟在大院门口汇合，搭上公交车，前往区工商局。
在公交车上，杨卫成把自己的打算告知沈向前。
“啥？你要带我去见工商局的领导？”沈向前吓一跳，坐着都两腿发软。
杨卫成忙扶着他胳膊：“哥你怕啥？领导又不是妖魔鬼怪。你不是担心犯错吗，领导对政策理解肯定到位，让他讲解讲解，咱不就知道了？”
他俩在公交车上时，一台小汽车内，满目威严，穿着制服的中年人捏捏自己的太阳穴。
“闫局长，您最近是怎么了？”坐前排的局办公室主任李天明回过头来，关切地问。
闫玉林道：“深州那边昨天来了个电话，有个事你得帮我去办一下。”
“好，您尽管说。”李天明点头。
车子飞驰在马路上，很快拐入大院。
几乎是同时，马路对面公交站台旁，一台公交车缓缓驶走，留下两个人在站牌下。一个年轻而昂扬，一个则茫然又忐忑。
杨卫成看着对面的大门口，不由分说，拽着沈向前往里走。
单位大门口都是有保卫室的，一老头拦住他们，用方言问：“哎哎哎，你们爪子哟，找辣个，登记先。”
“我们找你们局长。”杨卫成虎虎地说。
那老头白他一眼：“你是辣个，找辣个局长？”
“我叫杨卫成，他叫沈向前，你们局有几个局长？随便哪个都行。”杨卫成说。
老头嗤笑：“你娃儿怕是脑壳有包哦，还随便辣个都行……”
他一抖手里的报纸，戴上老花镜继续阅读，不再理会杨卫成。
杨卫成也懒得跟个老头计较，直接往里闯。
老头忙放下报纸，紧喊慢喊，追上去拦着他。
沈向前跟在后边，踟蹰不前，他吃不准今天是不是该听杨卫成的。时代的烙印，造就了他今天的犹豫。
大院门口的吵嚷声，惊动了正要进办公楼的闫玉林，他回头望了望，嘀咕道：“大清早的，吵吵什么呢？”
“我这就去说说去。”李天明道。
“等一下，问清楚情况再做决定，不要上去就骂人呐。”闫玉林叮嘱道。
“哎，好的。”李天明答应着。
那边忽然有人提高嗓门：“我们就是来咨询一下国库券的政策，怎么进这个门这么难呢？”
闫玉林一看，说话的是个小伙子，听口音外地来的。
那小伙子长相普通，可嗓门儿洪亮，其实十足，举手投足间，透着浓浓的自信。
他禁不住对这件事更感兴趣，叫住正要去干涉的李天明：“既然人家要了解政策，那就带他们去你办公室，好好跟人家讲讲嘛。这还是第一回有人要了解相关政策呢……”
说完，闫玉林便转身上楼，进自己办公室去了。
李天明有点傻眼，局长这是什么意思？他摸了摸梳得十分整齐的头发，沉思片刻，走上前叫住老门卫：“老秦，让我来吧。”
“李主任，这两个瓜娃子不知哪来的，非要见局长。”老头气呼呼地指着杨卫成骂。
杨卫成却也不生气，只咧嘴嘿嘿地笑。
一只雄鹰，又怎么会在乎麻雀对自己的评价呢？
李天明安抚老门卫，将杨卫成和忐忑不安的沈向前带到自己的办公室。
闫玉林今天工作挺忙，刚坐下来就有份文件要处理。可他还没来得及看两行，办公室门就被人咚一声推开。
李天明有几分惊慌地走进来。
“小李，你这是怎么了？”闫玉林摘掉眼镜问。
李天明意识到自己的举止有些失态，但此刻他顾不上许多，来到闫玉林桌前，低声汇报。
“那两个人说，他们倒卖国库券，获利三十几万，想来问问政策是否允许。我觉得这是大事件，必须得跟您汇报。毕竟政策的事，我也吃不准。”
“哦？！”闫玉林大吃一惊，“其中一个，该不会叫沈向前吧？”
“对啊，闫局长您怎么知道？”李天明马上竖大拇指，“要么说我就佩服您呢……”
“好啦，你就先别拍我马屁，快把那两人给我叫过来。”闫玉林道，思量片刻，改口，“不对，是请过来。”
“好，马上！”李天明点头。
此时，李天明的办公室内，另外两名工作人员正把杨卫成和沈向前，当个怪物来打量。
刚才他俩的几句话，把办公室内的几个人都给惊呆了。
“几十万？莫不是说梦话哦。”
“我一个月工资才好多嘛，你一开口就是几十万？”
两个人都是年近半百，资历很老，在单位内混等退休的样子。他们觉得，自己大半辈子没见过的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他们这么一说，沈向前就更紧张了，浑身冒汗，坐着都跟筛糠似的发抖。
杨卫成却依旧淡定，笑眯眯地随意找个话题，和那两人聊开。
“来来，小杨，小沈，你们跟我来。”李天明又回来，和颜悦色地招呼他们。
他的态度，和之前截然不同。
刚开始李天明带他俩来办公室时，明显是不悦的，显然是嫌弃大早上就给他找麻烦。
可现在，他却笑容可掬。
杨卫成心里更有谱，拽着沈向前，和李天明来到闫玉林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