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是不是很幸福?”
九九此时身上戾气尽褪,心境平和得不带一丝波澜。她看着薛宝犀的睡容,注意到她唇边淡淡的微笑,不由得发出感叹。
清徽的手落在她的头顶,顺着头发慢慢抚摸,脸上的表情更加柔和,她看了九九一眼,微微笑道:“我想她现在应该很幸福。”
“那她看见了什么?”九九问。
清徽摇头,笑意更深,“其实不瞒你说,我也不知道,我的幻境只是按照她们自己内心真正渴望蕴育而生。”
想了想又说道:“也许她亲口对林七说了对不起,将心脏还给她,终于放下心理包袱,此生两不相欠;也许她在最风华绝代的时候遇见了林七开始一段新的情缘;也或许她和林七的故事按照最初的设定重头再来,只是她现在能做出她最想要的决定。”
轻轻的叹息一声,语气里尽是满足。
“总之她现在很幸福就是。”
清徽慢慢的把手移到薛宝犀胸膛之上,手里绽出一朵柔光,薛宝犀在睡梦中微微蹙眉,只是一瞬间脸色就白了下来,此时清徽手里托着一只正在跳动的心脏。
塌上的薛宝犀,身体逐渐变得透明起来,最后化为了点点星光,终于神形俱灭。
清徽静静的看着,眼神宛如古井深水,不带一丝波澜,这种情景她已经记不清经历多少了,看着一个生命消失在眼前,早已没有最初的同情与不忍,如今已经是麻木到再难以动容了。
“九九。”
她低头看着把头靠在自己大腿上的人偶,眼神是难得一见的柔和,五指渐渐握紧,将那颗心脏紧紧裹住,越握越小,最后整个化为一个亮点。
“你该去体会一种新情感了。”
九九瞪大了双眼,眼底满是不情愿,正要撒腿逃走谁知引线一紧,强制得完全不容她反抗,稍不注意清徽的手就已经压入她的胸膛。
和往常一样,总能感觉一股暖流注入百骸,然后就能产生一些新鲜的,陌生的情感,这次也不例外,很陌生的感觉,很痛,很酸,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九九捂着胸口,滑躺在清徽脚边,全身颤栗的蜷缩起来。
似乎察觉到人偶的反常,她俯身扶起人偶问道:“九九,你还好吗?”
“清徽……”
九九轻声呢喃,语气里满是苦楚。
“我很难过……”
清徽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双手捧起她的脸,着急的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手指摸到她脸颊时发现一片湿凉,心里一惊,“你,哭了?”
这是她头一次看见身为人偶的九九哭泣,一直以来她都是麻木的,邪恶的,没想到在接受林七心脏后,与那颗心脏心意相通,感之所感,居然流泪哭泣。
“清徽……我好难过,心里很痛。”她坐在地上,乖乖的任由清徽搂着。
伸手胡乱的擦着脸颊上的泪珠,有些不解。
“怎么会有水?眼睛里怎么会流出水?”
仅仅是一瞬间,眼里的迷茫尽去,变得清明起来,她抓着清徽的手,有些兴奋的叫着:“清徽,这是眼泪吗?我会流泪了!原来这就叫做心痛,伤心。”
“可是……”
在清徽的梦里,她曾经无数遍看过那个叫九九的女孩哭泣,那样的楚楚动人,清徽每次都回温柔的把她搂在怀里呵护。
可是,为什么自己却没有?清徽只是安静的搂着她,却不曾说出任何安慰的语言!原来在清徽心里,自己和那个女孩真真是不同的呵!
她垂下眼睑,擦去眼角的泪珠,表情渐渐僵硬起来,“这种情感有什么好?这样的痛苦,我才不想要。”
她倔强的站起来,清徽拉拉她的衣袖,她看了清徽一眼,那人已经是一幅坦然又波澜不惊的面容,对她总是这么的无情。
很难受,眼泪的泪珠又要落下,人偶很讨厌这样无助又懦弱的感觉。
她挣脱清徽的手,往房间深处跑去,很奇怪这次清徽居然没有像往常一样扯住引线,清辉越扯她就越挣扎,最后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可这次清辉反常,没有再霸道的扯着引线限制她的行动,反叫她失落不安。人总是这样,越是镜花水月越是痴心妄想,等真真得到手了,才发现这镜中花,也不过是最最平凡的花,这水中月也不过是轮日日抬头可见的月亮,没有半点稀奇,于是毫不珍惜弃之如旧履。
她讨厌这样的感觉!
六界之内,唯有人类情感最为丰富,他们总是伤春悲秋,无病呻吟,然后心脏就跟着生出各种奇奇怪怪的感觉,她很讨厌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扭头再看一眼清徽,那人依旧是静静的凝望着她,居然毫不打算拉动手里的引线把她扯回去,就算不安稳她也很好,起码不要让她离开。
很失落!人偶跺跺脚,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清徽总说她就是九九,既然是九九,清徽怎么会面对她的哭泣而无动于衷?她和九九除了长相一样,其实在清徽眼泪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人而已!
人偶越想越难过,跑到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把自己全身都缩入黑暗中,一个人静静的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自从人偶九九有了悲伤的情感之后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仿佛整个人都变成水做的一般,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她就会情不自禁的落泪,终于明白人类为什么会悲秋伤春那么无聊了……只有感情细腻丰富到极致,才会有这么多感怀。
她还不太习惯自己这样的转变,所以这么久以来都躲着清徽,因为在她印象里,只有那个叫九九的人类女孩才会整天挂着眼泪可怜兮兮的望着清徽,她不要这样的怜悯,更不要像那个女孩。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大半年已经过去,这半年内竟然惨淡到没有一点生意,人偶也回到了清徽身边,而清徽惊奇的发现人偶没有之前那么暴戾乖张,虽然有时也会叛逆,但更多的时候都是沉默的。
她沉默的时候总是特别像一个人,那个人经常出现在她梦里,像梦魇一般。
妙水。
妙水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极陌生又遥远的存在,关于她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实在不愿多提,真不是什么光彩的历史,最主要的是她至今为止也没搞清楚过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所以清辉对妙水的印象实在不多,除了觉得她是个古怪随性的上神之外,唯一能在她心里留下涟漪的就是她临死前欲言又止的表情,那样的沉默,很像如今的九九。
可能是因为九九拥有了她心脏的缘故,会相像也是很正常的。
还在沉思,一双黝黑的眸子就映入了眼帘,九九弯着腰,瞪大眼睛凑到了她面前,眼角一弯,眼角的青色眼黛更显妖媚。
“你居然在想妙水?”
九九侧着头,好奇的打量着清徽,只要清徽神思稍松,她总能很轻易的探知到她心底所想的事。
“看不出,你竟然这么多情,先是九九又是妙水。”
心里有些堵,总想说点清徽不爱听的话。
“这两个女人有什么好?那个九九懦弱,喜欢装可怜,哼……那个妙水上神就更妙了,既没脑子又是个闷葫芦,明明喜欢却要偏偏装矜持,装又有什么用?骨子里还不是淫……”
清徽微微不悦,在九九没有把那两人批判得一无是处时立马扯紧了她下颚的引线。
人偶“咯咯”的发出两声关节扭动的声音,瞪着眸子盯着她,眼底弥漫着不满的神色,眉间含着微微怒意。
人偶很是想不明白,那两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惹得清徽这样对她们念念不忘,是不是因为她们都死了的缘故?因为她们都死了,所以永远活在清徽的记忆里?
想到这里人偶不由得恨得牙痒痒,因为她很悲哀的发现自己连死也不成。自己不过是具提线人偶,天生不会生老病死,除非一把火烧掉这具身体,可就算是烧掉了这身体,意识还是能不毁不灭。
所以她竟然死不了?
心里不由得更恨了,她竟然可怜得连求死都不能。
她狠狠的盯着清徽,清徽也毫不退让的看着她,她心里怒火中烧,恨不得把眼前的东西全毁了,可无奈全身引线都被清徽握得死死的让她动弹不得。
就在两人都剑拔弩张时,门口的风铃声突然响起,二人皆退了一步,不再生事,毕竟有半年没开张了,此时好不容易来了个客人,自然要好好伺候着,有事做了也不会无聊,不会无聊就不会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了。
人偶虽然不喜欢清徽为她搜罗心脏,但是她更讨厌和清徽吵架,所以此时也乐得正好有个台阶下场。
“清徽,有客人来了。”
人偶咧咧嘴,率先打破僵局。
“嗯。”
清徽点点头,吩咐道:“九九你不要顽皮,这里面的事情复杂得很,连我自己都还没搞明白,不要自以为很了解我一样。”
人偶心情突然大好,她弯弯眉角,清徽居然在向她解释,那是不是可以说清徽其实是在乎她的呢?
“好。”
人偶站在她身边,轻轻挽起她的手,脸上绽出花一般的笑容,乖巧的答道:“我听你的。”
二人一同牵起帘子来到大厅,只见一个身穿白衣的人静静的站在大厅内,青丝齐腰,遮去一半脸庞,露出笔直的鼻梁和尖尖的下巴,刀刻一般的线条虽然刚毅却不失柔美。
看到这里两人心里都有些奇怪了,再仔细打量只见这人肩宽腰窄,一条玉带松松垮垮系在腰间,长身玉立。
二人不由得相互对视一眼,微微诧异——如意坊竟然会有男子闯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