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衍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讲故事的口才相当了得,当然在月影の魂内发生的一系列奇遇虽骇人听闻却都是真实发生的,不能算作故事的范畴,但是在他眉飞色舞、口沫横飞的描述下,很多不太清楚的地方又加上不少自己的见解与揣测,对于普通人来讲的确能称得上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怪诞故事了。
好在这孩子虽然喜欢猎奇,却并没有信口开河、夸夸其谈的杜撰毛病,只不过是在事实的基础上略加渲染而已,于听者一种身临其境的听觉享受罢了。所以我才完全的听信于他的表达,毕竟比起我们这些深入七彩塔楼,对外界毫不知情的人,他作为超然于两个家族以外的经历者,更能中肯的论述这其中的种种纠葛。再加上自己之前了解的情形,终于大致搞清楚了昨晚在月影の魂的比武场内,我们离开以后所后续发生的事情。
原来小泉玲奈早就看穿了小泉龟一郎父女的狼子野心,所以将计就计,一边对龟一郎委以重任,给予他全权负责攻打安倍世家的权力,用来放松他的戒备心。另一边又暗度陈仓,派出家族精英一早就提前潜入了平安京蓄势待发。其实早在小泉龟一郎安排的部分人手象征性的初初抵达平安京的时候,即刻就被小泉玲奈的人截住了,然后联合两部人马才对安倍世家发起真正的偷袭。
当然去往平安京的属下只不过是装个样子,小泉龟一郎的精锐人马仍然蛰伏于月影の魂内伺机而动,说起来这才是他真正的心腹,而去往平安京的族人基本都是玲奈派给他的人手。其实这种发难若是措不及防,就是小泉玲奈再精干也难保不会受挫,可若是心知肚明的请君入瓮,那十个小泉龟一郎也绝非一族之长小泉玲奈的对手。
后面的事情就很容易猜到了,当安倍族人一一被家族的召唤术召回时,玲奈面对龟一郎的趁乱发难,一面假作不敌将之引入埋伏好的人马内,一面命紫川也装作失手被擒的模样任由小泉紫樱带走,其目的不过是为了引出他们更大的阴谋。
阴谋、阳谋,这些人似乎生下来就在和如此复杂的东西打交道,互相猜忌、相互提防,没有半点真心。精神始终处于警觉状态,不能放松,一旦放松了,就意味着落入别人的机关陷阱。
想到此,我对比了下恩济斋内的状况,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我们更加的直来直去,练武的人不擅长更不屑于用计谋来害人,这样子的胜利毫无成就感可言。我们喜欢的,是战斗,每日每夜无休止的战斗,所以杀手的生活也很难说要优越于他们这种豪门世家,大家都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叹了口气,继续分析目前的形式,如今月影の魂的人倾囊而出,看来对于安倍世家的基业那是破釜沉舟而势在必得了。也许安倍与小泉家族的人一早就知道会有终极一战,这是从开始就注定拥有的结局,谁也无法避免,就算明知道是错的,也不可挽回,正如我们的人生,无可奈何。
这第二鸟居才算得是晴明神社的真正门口,怪不得要建造个四神门来坐镇,每走过一处,雪姬都在一旁淡淡的介绍着神社前身,也就是晴明故居当年的模样。而这个四神门,正是曾经宅邸内的建筑,也是改建为神社后唯一存留未变的遗迹。
雪姬伸出洁白修长的手掌慢慢摩梭着门栏上的五芒星桔梗印标记,那轻柔而痴情的模样,就像是在爱抚恋人的面颊。这女子已逐渐从见到安倍晴明影像的激动狂喜中恢复过来,但是积蓄在骨髓内的深沉爱恋却愈加磅礴浩大。
我走上前拍拍她的肩,却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言语,在这样的深情面前,似乎世间再动人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雪姬回过神来,冲我露出一个对她来说为难至极的浅淡微笑,低声说道:“这里自从改建为神社以后,我几乎没再来过,总觉得若是进来看到这番面目全非的景象,会破坏掉记忆中的那份美好。不过幸亏我今天进来了,否则也许永远都不知道这里面封印着一段如此珍贵的影像。”
“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外敌的侵入,从而诱发了内里的保护法阵,安倍晴明的影像也不会现身吧。”我回给她一个微笑,感慨道:“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那么晴明公说的回归也绝非虚言。”
雪姬笃定的点点头,刚要开口,司徒衍大咧咧的截住话茬说道:“那如今我们获得了意外收获,岂不是还要感激小泉家族的挑衅?”
雪姬闻言一愣,似乎在深心内天人交战了一番,方才正色说道:“不会,即使再次见到晴明的喜悦是如此的强烈,我也不希望是以他后人的安危作为交换代价。如果可以选择,我情愿依旧这般天人永隔永不相见,也不要他的族人因此而有所伤损,更不愿他的声誉终有一日会被小泉家族的人所取代。”
司徒衍瞪大了眼发不出声来,显然如此深刻的感情早已超出了他纯白如纸的思维范畴,也许有一天,他也会遭遇到这样极致的女子,谱写出一段纠结而丰盈的情感,到那时他就会如同月读命一般的最终明白,生活的全部仅仅依靠爱情来支撑还远远不够,责任、舆论、尊严、传承、担当等等这些缺一不可。
很多时候不是爱了就万事大吉,生活的复杂程度远超我们的想象,爱只是情感的一种表达,但真正的人生其实更需要回归理性的思考。但显然这种问题的难度太过巨大,不适合小司徒的粗犷神经,而我也不希望有朝一日他灿若朝阳的笑容被苦涩渗透,清澈的眼神内浸入无尽的哀伤,就像,就像楚爷那样,我不希望。
联想到楚爷,心底止不住的轻颤,这算不算是一种辜负?我不知道,无情也不知道,梅儿更加不知道。四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占据了无情生命中最好的年华。曾经的梅儿不知道爱情为何物,若无情处,何谈辜负。时光荏苒,流年似水,若是我背叛了过往的忠贞,那可曾有人辜负了我的韶华?
剪不断,理还乱。明明不爱,又为什么不敢对视他眼底的黯然?明明不曾用情,那为什么在相见的那一刻虚弱到毫无力气?
忽然间失魂落魄的我与同样魂不守舍的雪姬并肩向第二鸟居内走去,雪姬略带诧异的望向我,紧接着手心一凉,已被她握住。“如果有想不明白的事情,那就暂时不要想好了。”她对着我亲热的笑笑,“当年我就是这样过来的,也算是一种逃避的心理治疗。那时候我以式神的身份虽能陪伴在他身边,但是堂堂正正出双入对的永远是他与他的妻子,每到那个时候,你可曾了解心如刀绞的滋味?于是我就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听、更不去想。尽管用逃避的方式根本于事无补,可真的能够在最难受时有所舒缓。”
亲耳听到这些话,我才彻底感受到当年雪姬曾遭遇过的煎熬与难堪。她不是他的情妇,受了委屈不能在人后找他哭诉。她更不是他的妻子,无法光明正大的与他携手走在阳光下。她能够做的,只是默默的站在阴影处看着他们的表演,柔肠百结、黯然神伤。
我紧了紧被她握住的左手,感激的说道:“谢谢你的方法,暂时的逃避或许不能真正解决问题,但是能够帮助自己熬过一时的痛彻心扉。”
雪姬了然的眨眨眼,对我露出个尽在不言中的微笑,因着某种类似于同病相怜的情绪,突然有种叫做友谊的东西在心底慢慢滋生。我心中好受不少,虽然并未将心事与她全盘吐露,但就是知道她都懂得、都了解。这是属于女人之间的默契与灵犀,说不清道不明却真实存在。
说起来无情因女扮男装而行走江湖经年,受限于杀手的身份,知心朋友算起来也就是无忧一个,易水寒不过是意气相投而已,却不曾彻底敞开心扉。可无忧终究是个男子,很多细腻的情绪,也实在不方便轻易吐露。初柔固然与我亲如姐妹,但也从未这般以心论心。
共同经历过惊心动魄的生死劫难,又拥有各自的感情纠葛,才能互相信任、互相依赖、互为知己。就像我与雪姬般,没有任何言语的承诺,更无需费心的经营,却陡然升腾出一种血浓于水、生死与共的亲昵。
右边的手掌一暖,不用转头我也知道被何人所握,耳畔传来他低柔的声调:“无论何时何地,你都应该记得,你不是一个人。”
目光对上温子曦关切的眼眸,他右手的暖与左边雪姬的凉对比鲜明,却同样带给我沁人心脾的感动。不是一个人啊,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还有我,还有我呢!”司徒衍虽然不知道我们究竟再说什么,仍旧不甘落后的嚷嚷道。
我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初柔、无忧、司徒衍、易水寒、温子曦再加上雪姬,原来无情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只不过是习惯了一个人而已。
也许从今以后,应该逐渐打破固有的习惯,尝试着有人陪伴、有人分担的另外一种人生。生命太过艰难沉重,邀人取暖不算懦夫之举,乃是智者的生存之道,可笑我今天才得以明白。
“好了,感伤够了就收拾好心情再度冒险吧。”易水寒永远都是妥妥的大哥形象,“这神社表面上看起来结构清晰,简单通透,其实内里的根基绝非如此浅易。看来果然如雪姬所讲,面貌虽然改变了,但整体的脉络其实还是晴明宅邸的结构,怪不得过去这么多年仍然能够触动保护法阵的开启。这安倍晴明果然有独到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