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神社的第二鸟居,就看见道路边有一口水井,已然被命名为晴明井,井口呈五边形,赫然是晴明桔梗印的五芒星。看来这印记的确是安倍晴明生前的标志性绝技,已经成为一种身份的象征。
“这口井居然还在。”雪姬激动的松开我的手,沿着井口东摸西瞧,欣喜的说道:“太意外了,我还以为不会再见到任何熟悉的景致,没想到除了那四神门,连这口井也保留了下来。”
“这是曾经的晴明故居内饮用的水井吗?”我掬了一捧井水在手,算算日子现在已是六月中旬,东瀛此时的天气正是湿热难耐,可这井水却冰凉彻骨,沁人心脾。
“没错,它曾经的名字叫做星月井,因为每到夜晚的时候,无论天空的月亮悬挂在哪个方向,都能倒映在井口的五芒星印记中央。”雪姬似个小女孩般撩拨着井水,羞涩的笑道:“我每次来,晴明都要特意用这里的井水冲泡一杯鲜爽清雅的玉露茶给我喝,他说这水不但能够辟邪祛病,还可以美容养颜,青春永驻。”
我也不由得一笑,想那雪姬几百年下来依然靓丽如二八少女,哪里需要这些,陷入爱中的男女似乎都会做些傻事出来,就算聪慧如安倍晴明也不能幸免。
不过星月井,这个曾经的名字到很是值得玩味,我忍不住抬头望了望天空,此刻正午仍是骄阳似火,不知道晚上的月亮是不是真的可以映在井内。
雪姬看出了我的疑惑,随即笃定道:“真的可以,星月井正是由此而得名,乃是晴明用法力亲自挖掘建造的。无情你若不信,试着转动一下井沿。”
司徒衍一下子来了兴致,不等我有所反应,先跑过去双手扶着井口徐徐晃动,说也奇怪,那井口上部果然微微松动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来回向着左右转动。
“姐,你看它像不像个石磨?”司徒衍玩耍似的转了几下,突发奇想道。
不得不佩服这孩子的想象力,除了这五边形的上半部井口形象差了几分,否则转动起来,确实像个石磨,只不过那个磨出的是面粉,而这个是泉水罢了。
“每年的立春,晴明都会旋转井口,使其朝向风水最好的方向。”雪姬看着物是人非的星月井,幽幽说道。
司徒衍早就迫不及待的汲了口井水来喝,舒服得大大的**了一声,将那份透心的凉爽从阳光灿烂的笑容里渗透出来,而他的蓬勃朝气刚好冲抵了雪姬淡淡的伤感。
再往前行,是好大一段巍峨耸立的森林,我与易水寒对望一眼,彼此心知这块密林如此广阔茂密,横亘在通往神殿的必经之路上,其作用不言而喻。只可惜在场诸人竟是谁也未曾踏入过原先的晴明神社,至于这座密林究竟是一早就栽下的,还是保护法阵启动后的结果,那就不得而知了。
“师父,我以前来过这里。”法慈一拉易水寒袖口,压低声音说道:“那时候的树林均是排列于道路两旁而立,绝非现在这般的星罗棋布。”
我有些意外的瞥了眼法慈,没想到放眼这么多在场的东瀛本地人,真正了解晴明神社内部结构的,反倒是客居身份的法慈。
雪姬也还罢了,她因着晴明故居的巨大变迁而止步,其中的缘故有心人都能理解。而小泉紫川乃是家族下一任族长的人选,自持身份则不能踏足供奉安倍晴明的神殿。可是安倍和美作为晴明公的传人,居然也没进过神社,这就未免有些莫名其妙了,怎么说她也是安倍晴明的传人,就算她母亲身份低微,也不能更改她身上流着安倍家族的血液。
“我真的没来过这里。”感受到我怀疑的目光,和美急忙恳切的解释道:“你知道的,我母亲生前是个巫医,但这个职业在民间的薪水极低,根本不够维持日常的生计。于是为了糊口隐瞒了身份,来到这座神殿内担任供职的巫女。也正是因为这个新身份,才得以撞见我父亲。。。。。。后来,怀了我以后,不知怎的被人查出她真正巫医的身份,家族长老大怒,视为一种亵渎,就将她赶出了神殿,并且勒令终生不得踏入神殿半步。”
说到此,和美轻轻饮泣起来,看着这个刚刚十几岁的花季少女历经过如此多的磨难,我不禁一阵心软,之前对于她的怨气也不由得消了几分。自幼失去母亲的陪伴,就算父亲再宠爱,人生仍然无法圆满了吧。
雪姬似乎也从未听说过此事,这时见和美说到动情处,如我一般再也硬不起心肠,拍拍她的肩,柔声道:“后来呢?你父亲有没有求情?”
“他只会嫌弃母亲的身份连累了他,又岂肯求情。”和美冷笑连连,“后来母亲大着肚子连夜冒雨搬出了神社,父亲为了她腹中的孩儿着想,才在洛中寻了所宅院将她安置下来。可是母亲经此变故,连番受尽侮辱又劳心劳神,拼命生下了我,自己却因油尽灯枯强撑了数日就撒手人寰了。”
为着那位素未谋面的薄命女子唏嘘片刻,雪姬也终于放下了对和美的芥蒂,都是这乱世间浮萍般无所依存的惶惶生灵,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呢?
“所以后来你母亲虽然故世了,但是坐镇神社内的家族长老的余怒却未消,他们将那条禁令也加诸在你的身上?”我不忍心再迫和美吐露难堪的过往,替她补充道。
“就是这样。”和美点点头,黯然道:“我和我母亲始终都不见容于家族的长辈,可笑父亲他还痴心妄想让我来竞争下一任族长之位,其实就算没有如彗星般闪耀的星罗,我也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的。”
“族长、族长,那位置真有那么重要?”雪姬冷笑道:“如今都被小泉家族的人攻上门来了,动辄就是灭族之祸,看他们到时候还计较什么身份地位。”
“怎么会不重要呢?”和美青春洋溢的面容上露出完全不符合她年纪的沧桑微笑,“就连那些畜生们,都有个百兽之王,可见只要是生灵,终究离不开等级的约束。”
易水寒若有所思的看向站在人群之外的小泉紫川,对和美说道:“你所知道的关于你母亲生前的事情,无非是小泉秋月邪透露的,那人的品行如何相信你如今已经深有体会,他说的话又岂能尽信?”
安倍和美听到秋月邪的名字,身形不受控制的轻颤,“不是他,是我自己亲耳听母亲讲的。”
说着,她摸出颈上戴着的那枚翡翠挂坠,“这枚勾玉是母亲唯一留给我的遗物,我也是近两年起始修习巫医术法,才发现原来它里面封印着母亲生前的一段精神影像。但是这个封印的术法十分高深,而我的巫医之术又尚浅,这才偷偷找他帮忙解开那个封印。”
这个“他”自然说的是小泉秋月邪了,本以为是他为了一己私利,刻意编造谎言来挑拨和美与家族的关系,却原来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想想也是,安倍和美虽然年纪轻轻涉世未深,但凭她的聪明才智,若没有诱因,又岂会盲目听从秋月邪的挑拨。
“精神影像?”雪姬的关注点却在这里,“巫医之术竟然不亚于阴阳术,你母亲生前一定是个出色的巫医。”
“那是自然。”提起这个,安倍和美露出自豪的神采,“母亲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将巫医的这个职业发扬光大,有一天能够与阴阳师并驾齐驱,若不是遇到父亲这个意外,我相信她肯定能做到!”
我曾经和雪姬一样,从来不知道巫医会有多么高深的术法,总觉得类似于中原民间的跳大神,以蒙人骗钱为生,故才被列为低下的职业。但自从易水寒被下了“无形咒”,才赫然了解到巫医术法的可怕,若是能有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说不定真的可以与阴阳术并驾齐驱、平分秋色。
看着和美眼神中陡然迸发出来的光彩,我相信这女孩并未被秋月邪的玩弄感情所击倒,她仍有她的梦想。当爱情没有指望的时候,所幸梦想还在,有梦想的人生才有希望。
“会有那么一天的。”自进了晴明神社就未再出声的天照大神似乎格外的怜惜和美,这时也忍不住的插言道:“如果有一天连神魔之分都能够消弭,那世间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到呢。”
易水寒点点头:“谢谢你坚信这一点。”
“他既然选择去了魔界。”天照大神深深的对视易水寒,“那我唯有选择相信你。”
“你们分别的时间不会太长。”易水寒神色中透出浓浓的自信,“我以魔君之名承诺。”
“姐,”司徒衍受二人的气场所摄,拉着我的衣角小声问道:“为什么他们说的话我都不明白?”
“你无需明白。”出阵后我尚未有足够的时间告诉他发生的一切,如今看到他一头雾水的样子反倒有些羡慕,很多时候,知道的太多其实是一种负担,“只需知道若有一天生灵涂炭,两不想帮就是了。”
看着司徒衍被我的话弄得愈加糊涂的样子,我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解释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神魔之间的纠葛,毕竟大人物的恩怨离我们还是太过遥远了。可是为什么无情有心置身度外,却强烈的预感到终会参与其中,难以独善其身呢?
甩甩头抛开头脑中紊乱的思绪,我只是个普通人,也只想做个普通人,拥有着平凡人家粗俗质朴的小幸福,虽然这看似简单至极的愿望,达成起来又真的很难,但是有梦想总好过曾经的一无所有,不是吗?
想到这我猛地一愣,从什么时候开始,无情也会有梦想了?我的人生从来都是被别人所设定的,早就忘了自己做主是什么滋味。可以吗?真的可以吗?拥有绝对自主的人生,不再受人操控?
或许等到三十岁之后,如果杀手无情有命熬到那个时候,从此真正可以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