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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稼穑百工非小人(三)(1 / 1)

让禽滑厘、孟胜都啧啧称奇的这个孩子,手有六指,自然便是与公孙泽教出的孩子比射而胜之的六指。

他是适教出来的,因而对墨者的理解便是适这种修正与篡改之后的理解。

但是这些修正与篡改的话,并没有让禽滑厘这样的人物感到一丝不快。相反,还让原本一些只有靠自悟才能理解的理念融会贯通,实在难得。

只是简单的几句交流,已经让禽滑厘对适充满了好奇之心,却不知道适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墨者,而是自称的。

有非常之徒,必有非常之师。

禽滑厘确信这个还未谋面的同门,必是个不一般的人物。

看着麦田附近的那些马蹄坑和绊马绳,又问道:“小童,这些马蹄坑可不是用来防野兽的啊。”

六指已经确信了对方墨者的身份,便也不再遮掩,贼贼的一笑。

“老人,适哥说,冬日里王公贵族喜欢纵马狩猎,这宿麦之法又得罪了些人,于是就叫我们挖出马蹄坑。”

“公室贵族,走狗擎苍,必乘车,冬日本来也是狩猎的季节。这些马蹄坑,管叫他们马蹄折断,再不敢来。若问起,就说是为了防止麋鹿犬鼠伤害麦苗,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又贿了冬日演武演武之人些钱,也不在这里做校场。”

禽滑厘摇头失笑,知道这时候庶农求生不易,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待再看看那些麦苗,心中更为惊奇。

冬日种麦,正月麦青,本就是奇事了,可是难得的是这么麦纵横成行,并不是撒播的。

这时候中原等地已经发觉条播比起漫天撒籽要好,正所谓“既种而无行、茎生而不长、而苗相窃也”。

可知道是知道,普及还早得很。

这时候公田耕种不好,直接问责那些井田农奴;农奴的份田种不好,则是要问责于田正的。

况且想要改变一件事,最难的是改变人的想法,就算有心想要改进耕种技术,也不敢说是自己总结出来的。

像是百家中农家众人,都是伪称是神农氏所作的遗传,不敢说是自己写的。一方面是担心被人找麻烦,另一方面伪称是神农氏遗作,也容易推广,庶农更愿意相信上古之事或是鬼神之说。

田正不敢改,不愿改,也不准改。

改了后,这血统传下的本事,又该如何吃饭?是以即便农家之人,也必须要伪称是神农氏所作,不然农正定会不满,前往阻挠。

这还不是最难的地方,最难的地方在于此时牛耕和犁铧并未普及,耧车之类的东西还遥遥无期,一家百余亩地,真要是横竖成行,靠着弯腰点籽根本忙不过来。

禽滑厘既觉得适有大才,心中相信这所谓的宿麦,肯定有他的道理,不可能颗粒无收。

之前都说春种而秋收,谁也没想过秋天也能种,春夏也能收。现在看来麦色青青,并没有如众人想的那般直接被冻死。既熬过了冬天,春夏便可收获。

他现在好奇的只是这些人是怎么将这么一大片的土地,种的竖直成行的。若是公田,万千农奴一起劳作,尚有可能,但这些明显是私田。

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后,六指停下脚步,蹲在了地上。

禽滑厘知道这孩子是要给他解释一番,他在墨子身前许久,有时候墨子讲的兴起的时候,也常常蹲坐于地,用木棍勾勒一些东西。

譬如他至今还记得子墨子是如何给他解释什么是圆的,在地上用两根木棍夹着画了一个圈,告诉他:“圆,一中同长也”。

也就是说,圆就是以圆心为点半径同长的所有的点的集合。只说不画,禽滑厘难以理解;边画边说,禽滑厘顷刻醒悟。

他犹记得当时看着地上的圆如痴如醉,想不到年到几十后,还要蹲下来看一个孩子画着什么。

后面的弟子也不以为异,一些家中土地甚多的也都蹲下来,将六指围在中间。

六指年纪不大,可是经历了上次比射、大上次在村社众人面前磕磕巴巴地讲解什么是乐土之后,被几十个人围着早已不当回事。

他蹲下来,抓了一把土,这里的河流冲击出的平原,土质极细,抓上一把,即便手虚握成管状,也会不断流出。

“适哥说,万物皆有向下之心,这是天志。所以种子也是一样。但是如果下面堆满了,堵住了这个管子,那么种子就不会往下落了。”

说着,他用左手又挖出来一些沙土,与手掌虚握的管状连接在一起。果然,手中还未完全向下流走的沙土不再下落。

“这样的话,便将麦种背在身上,用一个小凹槽捏在手中,让流淌出来的麦子自然地堵住麦种向下流。我们就用一个小石锤,轻轻一敲,麦种就会从前后留出的豁口被震下去,时间一长,这木头做的凹槽又露出了空缺,后背背着的麦种便会落下来填满凹槽。”

“每一次用石锤敲这小凹槽木块,都会从两侧落下几粒种子。落得多了,上面自然坠下,却又不会像水一样全都流出来。”

“两头牛在前面拉着适哥弄得简单的犁铧,我们跟在后面拿石锤敲凹槽往下落麦,正好可以跟上牛的快慢。一天这样可以弄几十亩地呢,不像撒籽一样,四个人也追不上一个拿着石锤敲木块的。”

禽滑厘更是惊奇,不只是惊奇于这种简单却有效的奇思妙想,而是惊奇于这个村社间的孩子竟然能讲的如此明白,还没有丝毫的怯意。

按照这孩子说的,默默地想了一下,又拿两只手尝试了一下,终于明白过来。

若是一个木管,下面堆满了种子,可不是上面的种子就落不下了?

轻轻一敲,把最上面冒尖的种子震出去,时间一长肯定会漏出来上面的木管,这背上的麦子又会自动下落,直到又将木管堵住。

如此往复,不断补位。

既不用伸手去抓麦子,也不用弯腰去点籽,只要敲得有节奏,跟在牛后面走就是。

那几个家中土地不少的弟子也听懂了,点头道:“这还真是个好办法。很简单的道理。如此一来,一个人可以当四个人用!而且男女均可,不用弯腰而至腰痛。”

六指听人称赞,脸上露出了笑容,忍不住也跟着夸了一句道:“既是符合天志的,当然是好的。适哥说,这办法虽然快,可还是有些不足。等墨翟先生回来后,他要让墨翟先生做一个大木头的,一样的道理,可是是用牛马拉着的,一天便可耕百周亩地了。”

“这种用手敲的,以后就用在山坡上、或是石头多的地。那种用牛马拉的,就用在平整的土地上。一人一牛,可以耕种三百周亩的土地,再用上这宿麦之法,两年三熟,世上便可少许多饥馑,这正是咱们墨者救济天下的手段,也好让世人知道,只要知晓了天志,便可以省许多力气,种更多的地、纺更多的纱。”

六指站起身,用一种不像是孩子的语气道:“咱们墨者啊,不就是要除天下之弊、兴天下之利吗?这天下,有政事、国事、稼穑、百工、兵战……既要兴天下之利,便要如筑墙一般各尽所能,咱们墨者既是先锋驷马,便要懂政事、国事、稼穑、百工、兵战!唯有此,方可称利天下,这天下又岂只有政事?”

这番话显然不是他自己想的,尤其是说起来时的语气和眉眼,分明是在模仿说这番话的人。

小小年纪却要装小大人,看的众墨者都笑了出来,纷纷摸着他的脑袋以示好。

唯独禽滑厘在笑过之后,问道:“你说咱们墨者……难不成你小小年纪也是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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