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凉飕飕的感觉从费罗米娜的身上爬过,她无法控制地打起了寒颤,同时慢慢地回过头,将奥斯维德·笛卡尔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注视着她的样子映入眼中。
费罗米娜发现其实这并不是很出乎意料的事,奥斯维德这种轻易就将她抓回来的魔族,没有发现她的存在,才显得奇怪不是吗?
只是,生理上和心理上的恐惧难以克制罢了。
“来杀我的?”奥斯维德微微往下一瞥,看着她手上的剑,问道。
“嗯。”费罗米娜镇定地道。
奥斯维德缓缓地向她走过去,每一步都很稳,很沉。他一直走到她的面前才停下。
“如果失败的话,你准备怎么办?”
“……”
费罗米娜不自觉地咬了一下嘴唇。
她其实是知道的,这种仓促的谋杀,成功的几率……小得可怜。
“你知道我不会杀你,因为我要杀的话,在十天就已经杀了……何况,我们之间还有契约。”奥斯维德红色的眼睛如同静止的湖水,而此时里面却流露出一丝幽暗的光,“你并不是那种完全没有智慧的公主,所以……你多少是做好了觉悟来的吧?”
费罗米娜还是没有答腔,但剑已经拔了出来,刺向离她很近的奥斯维德。
从八岁进入军营,整整十年的磨练,她是整个军队中最有天赋的士兵,费罗米娜挥剑的速度快得出奇,从来没有人能够在这么近的距离闪开过。
但是奥斯维德却不是人类。
费罗米娜没有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的剑确实没有捅到任何东西。而同时,一双比她大得多的手从背后压了上来,抓住她握着剑的手,将她顺势压到墙上。
恐惧,比预料得还要恐惧。
一种怪异而陌生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她被硬是和奥斯维德靠在一起的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提醒她身后是一个比她高大许多的、货真价实的男性。
费罗米娜的心跳非常剧烈,奥斯维德已经突破了她和杰夫之间都不曾到过的距离,甚至于他身上的一种淡淡的香水味也能钻进她的鼻腔。他用胸口贴着她的背,腿压着她的腿,不是用魔法,而是凭借着压倒性的力量把她整个人摁在墙上。
他还在继续缩短距离,几乎已经鼻尖相接。
其实,除了爱丽丝之外,有一件事费罗米娜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她也很擅长用左手。
被打磨得锋利无比的匕首就藏在袖子里,单手将它取出来的动作已经演练了无数次,漫长的彩排已经持续了太久了,它早已迫不及待地要登上正式的舞台……
然而,公演的机会却只有一次。
噗。
费罗米娜清晰地听见了利器没入肉|体的声音,与此同时,钳制着她的力量正在消失,贴着她的那个身体也在渐渐远去。
砰砰砰砰砰砰……
费罗米娜的心脏一下接一下飞快地、有力地跳着,呼吸也再也无法平稳,她甚至怀疑自己下一刻就会窒息而死。
成、成功了吗?
在奥斯维德完全松开她之后,费罗米娜全身脱力地跌倒在地上。但她还没有亲眼看到奥斯维德的死去,要知道这种阴险又可怕的魔族是很难一下子杀死的。费罗米娜双手紧紧地握住手里的剑,支撑着转过头。
奥斯维德跪在地上,他的腰上正直直地插着费罗米娜的匕首,它的利刃完全没入了奥斯维德的身体,插得很深。
虽然刺中了,却并不是致命的地方。
费罗米娜强撑着发软的双腿站起来,她走向奥斯维德……有些地方,魔族和人类也没什么不同。他们最脆弱的地方同样是心脏和头部,只要刺中了这两个地方,那么即使是魔族也不会得到死神的优待。
……太好了。
这场可笑的契约,终于在持续十天之后就能结束了。
费罗米娜高高地举起剑。
而就在这时,奥斯维德动了起来。他慢慢地站起,面如常色——没有更加苍白,没有更加疲惫,只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就像一座出自手艺高超的工匠之手的栩栩如生的雕塑。
奥斯维德用一只手将匕首从腰间拔了出来,他甚至没有流出一滴血。
费罗米娜惊呆了地看着他的伤口在几秒钟内快速地愈合,同时连黑袍的裂口都以极其惊人的速度恢复原状。
奥斯维德将匕首放在手上把玩。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就算魔族拥有更高大的身躯、更强健的体魄、更长的寿命,同时还能操纵诡异的魔法,可他们毕竟是生灵,是逃不出生老病死的圈子的……即使是最强大的魔族,也无法逃离大自然最基本的法则!
在奥斯维德之前,费罗米娜从来没有遇到过任何一个魔族能够拥有这么快的恢复能力,哪怕是号称天才的魔族魔法师。
如果奥斯维德竟然拥有这样的能力的话……那么……那么……到底还有谁能够杀得了他呢?不要说生理上处于弱势的人类,恐怕连魔族也……
费罗米娜根本无法从极端地震撼中恢复过来。
奥斯维德·笛卡尔能做到这种事的话……他真的……还能算作是魔族,而不是……掌控着生死的,什么更厉害的……
神……吗?
“……看到了吧,这样的话,你是杀不了我的。”终于,奥斯维德开口道。
费罗米娜呆滞地看着他。
奥斯维德注视着费罗米娜,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费罗米娜觉得他是在等自己问问题。
可是她没有问,因为她的喉咙被什么堵住了,根本无法说出话来。
奥斯维德等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道:“利器、□□、魔法……这些,也都杀不了我。可我……活在你手中。”
费罗米娜稍微回过神。
虽然杰夫是个正直腼腆到难以将甜言蜜语说出口的男人,但费罗米娜也并不算那种完全没有谈过恋爱的迟钝的少女。
目前的情况很像……
奥斯维德·笛卡尔,在对她说情话……在她刚刚试图杀死他而未遂的时候。
眼前的男人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合时宜,他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这不由得让费罗米娜怀疑他是不是没有基本的感知能力、羞耻心以及别的什么东西。
“但是你无法杀死我。”奥斯维德话锋一转,道,“因为我们之间的契约。”
费罗米娜在持久的僵硬中动了动。
“……我们之间的,契约?”她皱起眉头,感觉到一股“果然如此”的怒意从胸腔里升起,“你果然在那里动了手脚吗?”
“不。我没有。”奥斯维德摇摇头,“对神宣誓的契约的内容是你说出来的,在一百天之内留在我身边。在神看来,你所限定的对象无疑是指肉体,因为灵魂的捆绑和接近是难以捉摸和断定的东西。这意味着……”
他顿了顿。
“即使杀死我,你在一百天里也无法离开我的尸体。”
费罗米娜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尖爬到头顶。
这是她这辈子所听到过的最可怕的话……这么说来,要是她今晚杀死了奥斯维德的话,接下来的九十天里,就必须时刻不离他的尸体?
她抖了起来,这是一种和面对奥斯维德惊人的力量不同的恐惧。
“当然,神并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家伙……”奥斯维德继续面无表情地说着惊人的话,“这不是意味着每时每刻都贴在一起,只是不能相隔太远罢了。至少你必须在我所在的两公里内。”
“卑鄙!”恐惧和愤怒交织在一起,费罗米娜脱口而出。
奥斯维德没有因为她的咒骂而有丝毫的松动,他只是再次缓缓地摇头。
“不,这既不是我的错,也不是自己说出契约的你的错。世界上曾经有过的任何一桩契约都是存在漏洞的,这就是语言的局限。即使是最精于言语的作家,使用最巧妙的言辞,也不可能将任何事都描述得面面俱到。越想将一件事描述得完美无缺,就反而会创造越多漏洞。”
“……”
“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从未想过要利用漏洞违反我们之间的契约。相反,正因为我不准备违背它,才会将这些告诉你。”
费罗米娜斟酌着语句,她下意识地想反驳奥斯维德的每一个字,可理性却在告诉她他说得是对的,每一个字都是诚实的。
“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她咬了咬嘴唇,不甘地问道。
“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就告诉你的话,你恐怕不会相信吧。而且……”他像是犹豫似的停顿了一秒钟,然后才升起手,摸了摸费罗米娜的头,“即使我告诉你,你明白这是真的,也还会想要试着杀一次看看,不是吗?”
又来了!
那种仿佛被看穿的感觉又来了!
除非奥斯维德真的具有像是“读心”一类的“天赋”,否则费罗米娜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仿佛比她自己还要明白她是怎么样的人似的……
费罗米娜本能地对此感到排距。
对于洞穿一切的家伙,无论谁都很难喜欢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