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映雪的手覆了她自己调配的药膏,过了两日便好了。伤好了,心便又着急起来。可是她一开口说要回夏漠辞那里去,顾残月便以她身体未愈一口回绝。她是大夫,有没有痊愈,她自己再清楚不过,可是顾残月的关切和担忧,她也同样心知肚明,纠结了许久,还是依了他,再修养几日。
这天一早,顾残月陪她用过早饭之后便出去了。
她一个人在屋子里闷了这么些天,早就想出去透透气,探探情况,是以他前脚刚走,自己便后脚离开了。
初晨的阳光带着丝丝清凉,很是温驯怡人。
她居住的这个客栈位于暮落城最热闹的一条街上,出了客栈便是琳琅满目的商铺店面。往常的这个时候,早已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可是,今日却有些出奇地安静。
行人偶然间倒也是有的,三三两两,不成热闹。
苏映雪心头诧异,步子便越发地小心起来。眸光四处打探着,唯恐发生什么始料未及的意外状况。
安静的有些诡异的街道,忽然间响起了奔跑的脚步声,井然而沉重,自远而来,长街渐渐便凝出几分庄严骇然的气氛。
苏映雪闪到街边一间胭脂铺子里,低下头装作挑选胭脂,眼睛余光却不着痕迹地盯着门口的街道。
不多片刻,一对士兵从门口跑过,那打扮正是她在夏漠辰的别院里见过的那般。
苏映雪踏出胭脂铺悄悄尾随在队列之后,他们到了前面的一个拐角便分散成几拨人马,岔开方向去了。
离她最近的那两个士兵走到告示墙上便贴了张纸上去,贴完便又跑开去贴另一处。
苏映雪待那些士兵跑远了,便上前去瞧。一瞧之下,不由得愣住了,这画像分明是她,或者说是应书儿,乏善可陈的面容,正是那张人皮面具。
有人在找她,也许是夏漠辞,也许是,夏漠辰……
如果是夏漠辞,这张寻人的告示再合情合理不过,他的毒还没有解,自己离开后,他定然发现只有她才是他的希望,若是他来找自己,这正和她的心意。然而,如果不是他呢?
苏映雪在心中微微做了一个假设……如果是夏漠辰呢?这个假设刚一成型,苏映雪便困顿起来,他亲口将自己轰了出来,若是这般大张旗鼓地找寻自己,岂不是自扇嘴巴?
苏映雪慢腾腾地往回走,不多时便到了客栈门口。太阳升得又高了些,空气微微有些蒸腾,
夏日的暮落城,已初现酷暑的端倪。
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客栈大厅,却又收了回来,她决定去药材铺子走一趟,经过上次那场凶险的刺杀,她已意识到先前的大意。这两日,要抓紧时间配出一些防身的药粉。她没了武功,也许只能依仗这些不起眼的毒药毒粉了。
她记得这条街的西北方向有个很大的药铺,掌柜的年逾古稀,也接诊,那药铺终日里都是人满为患。可是苏映雪来到那里却一个人也没见到,铺子的大门紧闭着,落了锁,在亮得过分的晴光中,很有几分不可言说的索然。
苏映雪便又依着记忆去寻另一家药铺,同样也是落了锁,再寻一家,依然是同样的情形。
苏映雪的心,忽然就提了起来,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三家药铺都关了门,一向热闹的大街鸦雀无声,这绝不是偶然……
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客栈,迎面便看到了候在大厅里的顾残月。
四目相对,顾残月先是松了口气,才向她快步走过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安然无恙,便沉着脸转身,一言不发地上楼去了。
苏映雪有些心虚,未曾告知的情况下,私自出客栈的人是自己,害他担忧了一场,终究是有些不安,便垂了头跟在她后面回了房间。
苏映雪将房门关上,顾残月已靠在窗前发起呆来。
“暮落城发生了什么?”她不信顾残月对此一无所知。
狭长的桃花双目一顿,瞪了她一眼,道:“不让你出去,就是为了这个。”
苏映雪其实已猜到这层原因,于是便顺着问出心中的疑问:“我看他们在找我,可是,为何城中的大夫会失踪呢?”
顾残月唇角扬起,绽出一抹戏谑邪肆的笑:“城内都在传,夏漠辰将救命的神医赶出了府,毒素发作,病情加重,已入膏肓,如今抓了全程的大夫去,显然是病急乱投医,无药可救了。”
苏映雪脑中轰地一声响,眼前恍惚了起来:“夏漠辰,已入膏肓?”
顾残月觑着她的神色,笑得幸灾乐祸:“城内是这么传的。”
半晌,苏映雪摇了摇头,不知是心中,还是口中,苦涩不已:“我走的时候,他的毒明明已经解了……怎么会毒素发作呢?”
顾残月不知何时已敛了笑,抱着臂,冷静地看着她:“他作恶多端,兴是有人再次对他下毒也未可知。”
“不可能”,苏映雪果断地否决。夏漠辰,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夏漠辞中毒事件,已给了他足够的警醒,他断然不会让敌人有第二次可乘之机……
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纠不清的思绪顿时豁然开朗。
“他要有大动作了”苏映雪沉默片刻,道。
顾残月放下了手臂,目光几经流转,先前暗藏的担忧已显而易见:“你这个时候不要去。”
苏映雪看了他一眼,安静地走到窗边,与他一同望着窗外的长街。
街边也有几棵槐树。花香碎在风中,一树的纷扬,一树的清香。
顾残月又望向她,专注而固执,似乎在等一个允诺。
过了许久,苏映雪缓缓道:“玳王派来的人准备做什么?”
这个时候的顾左右而言他,无疑便是一个委婉的拒绝。顾残月神色忽然便有些受伤,目光黯淡下去,片刻方道:“他的来信并未提及,我无从知晓。”
未曾提及,他又为何知道,想来是通过别的法子,也许这暮落城中也布满了他的眼线……周允宁短短三年内搬倒太子,赢得朝廷民间一片赞声,那背后又隐了什么骇然的势力……
苏映雪再次沉默下来。江湖之中,谁没有点儿不为外人道来的秘密,掩藏在心底偏僻的角落,被小心翼翼地保护着……
顾残月有,周允宁有,她也有。
“这个给你”,半晌,顾残月叹息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递给她。
苏映雪好奇地看他一眼,接过来打开一看,不由愣住了:“这是骨头草”,抬眸,顾残月正含笑回望着她:“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有什么难的……”
骨头草,长在瘴气缭绕的深山,而且,寻常疾病也用不到这药草,是以药材商人是极不愿意冒着大风险去寻的。
她静静地望着顾残月,这才发现他的眼眶下隐隐约约罩着一圈淡影。
这不是疲乏产生的倦怠,而是瘴毒所致。
心头酸酸的。苏映雪将骨头草裹好珍而重之地塞到怀中,上前拉住他的手。
顾残月的身体猛地崩紧了,眸光骤然亮得逼人。
苏映雪未曾注意到这片刻异样,将他拉到桌边坐下,拿出银针,看向他时,他已恢复如常:“你中了瘴毒,需要马上逼出”,毫无疑问,他瞒着自己去了菱山……如果欺骗的目的是善意的,她只有感动……。
顾残月脸色红了红,映着身上崭然的红衣,很是妍丽。她好心不说破,自己定然也不会自取屈辱地道歉,说自己瞒着她亲自去菱山上寻找骨头草……她的冰雪聪明真真让人又爱又恨。
过了许久,苏映雪松了口气,又取出另一只银针,在他身上扎了下去。
顾残月身子晃了下,猛地摇了摇头,眼神却还是逐渐迷离起来:“雪儿,我,我好困,我,先睡会儿”,趴在桌子上,手指捏住她的衣衫,眼皮已倦得合上了:“不许独自,独自去……”
苏映雪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扯出自己的衣衫,将他扶到床上躺下。又仔细地给他盖好被子,这才在床边坐下,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道:“残月,对不起。我今晚必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