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远独居多年, 由于心脏不太好,饮食向来清淡,且诸多禁忌, 所以三人并没有在外面吃饭,而是直接回了盛安公馆。
霍斯衍上午已经让人把食材都准备好了,脱下外套,卷起袖子,就进厨房忙碌去了。
霍远和淼淼坐在客厅沙发上,长途飞行, 他面上的疲态显而易见, 她倒了杯温度适中的水给他:“伯父, 要不您先上楼休息吧。”
“不用, 老毛病了。”
从这个角度看去, 那瘦削的侧脸轮廓和霍斯衍有几分相似, 但如果五官拆分出来,又没有一处是像的, 淼淼猜测, 霍斯衍可能更像他妈妈些, 他长得这么好看, 妈妈肯定也是个大美人。
霍远从口袋里掏出药瓶,倒了三粒, 仰头就着水服下。
看他随身带药,以及吃药的熟练程度,淼淼想到了闺密龙赢赢, 她最近又在试新研发出来的抗癌药,听说效果还不错,淼淼也替她感到欢欣,医学的进步总是让人满怀希望。
霍远放下水杯,环顾四周一圈:“太空了,显得冷清。”
“你们平时不住这边吧。”
“是啊。”淼淼答,“我们住在产业园的公寓,上班比较方便。”
“嗯。”
过了好一会儿,霍远又问:“斯衍……他现在在做什么?”父子俩分隔两国,交流并不多,霍斯衍又一向是报喜不报忧,他的手受重伤从加州医院离职的事,霍远还是从周逢玉那儿听说的,打电话问他,得到的永远是那两句话:没事,一切都好。
霍远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个失职的父亲。
呃,淼淼被他问得有些懵了,不是在厨房做饭吗?
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在做医疗机器人相关的项目。”
不由得无比震惊,原来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竟这么疏远吗?
霍远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也好,他过得比以前开心。”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是淼淼的功劳,看向她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感激:“斯衍跟我说过,打算这辈子都不结婚。”
淼淼惊愕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是你,改变了他的想法。”
霍远从儿子特殊的成长环境,谈到自己和妻子坎坷艰难的婚姻:“可能因为这样,他才会对爱情和婚姻失去期待和信心,一直以来,我都对他感到很抱歉。”
不是没有想过修补这道亲情裂缝,然而太晚了……
“不晚。”淼淼语气肯定,“还来得及的。”
霍远迫切地问:“怎么说?”
“爸,淼淼。”霍斯衍从厨房走出来,“可以吃饭了。”
“好的。”淼淼收住话头,和霍远交换了一个稍后再聊的眼神后,就进去帮忙端菜了。
霍斯衍做的都是一些家常菜,四菜一汤,兼顾了霍远和淼淼的口味,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之前去谢家吃了几次饭,连辣菜也能学着吃了,只是怕胃受不了,每次都吃不多。
饭桌上,霍斯衍和淼淼坐一边,霍远坐对面,中间隔着热腾腾的食物,淼淼舀了一碗汤递过去,笑吟吟地说:“伯父,您喝汤。”
霍远双手来接:“谢谢。”
他这么客气,倒显得她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一样,淼淼有些不自然地摸摸鼻尖,拿了勺子,低头喝汤。
霍斯衍往她碗里夹菜,全是她爱吃的,而且是最好的部分,淼淼平时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她瞥过去一眼:怎么不给你爸夹?
他只是抿唇笑笑。
一顿饭下来,父子俩全程无交流,淼淼吃得挺压抑的,等霍斯衍收拾了碗筷进厨房后,她问霍远:“伯父,你们之前一起吃饭也是这样子吗?”
霍远不解:“什么?”
“就是……”淼淼斟酌着用词,“你们都不说话的吗?”
“哦,这是在霍家时养成的习惯。”食不言寝不语,霍家的餐桌上,是没有一个人说话的,用餐也不能发出声音,安静得能听落针,有些影响是潜移默化、刻在骨子里的,这么多年,这个习惯一直被霍远保留了下来。
原来如此。
淼淼暗暗轻咬舌尖,她每次吃饭都喜欢跟霍斯衍说话,叽叽喳喳的,记得最开始他只是用简单的语气词回应,她以为是他性子沉默寡言的缘故,也就没太在意,渐渐地,他会说几句话回应,到后来,甚至会主动找话题跟她聊……
吃饭不聊天,多无趣啊。
反正,她家吃饭虽然人不多,但总是热热闹闹的。
听到客厅里的说话声,霍斯衍擦干手出来,就看到淼淼正眉飞色舞地和他爸说着什么,他爸听得频频点头,他脚步一顿,站在原地,看着,目光深深地看着那温馨又和谐的一幕,侧过头,缓缓上扬嘴角。
她还能给他带来多大的惊喜?
“阿衍,”淼淼见他站着不动,喊他,“快过来。”
霍斯衍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在聊什么?“随便聊聊咯。”
有淼淼在中间调和,找共同的话题,他们也能聊上两句了,聊了半小时左右,淼淼看到霍远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用三层手帕包着,一层层打开后,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一个看起来很有年代感的如意玉锁。
“这是斯衍妈妈留下来的。”霍远把它捧在手心里,充满爱怜地摸了摸,“说是将来要送给儿媳妇的。”
他的表情那么温柔怜惜,眼里也闪着泪光,一定是透过这玉锁,想起了很多和妻子的往事吧,可想而知,玉锁对他意义重大,所以,当他把它递到跟前来时,淼淼没有去接,下意识看向旁边的男人。
霍斯衍也看着她,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收着吧。”
“可是……”
“淼淼,这是斯衍妈妈生前的心愿。”霍远说着,心口突然揪疼起来,他抬手按住,一样的,都一样的,玉锁不在身边了,她也照样在他心里,直到这生命走到尽头的那一天。
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淼淼郑重而谨慎地把玉锁接了过来,上面还有余温,暖暖的质地,她轻轻地虚握住:“我会好好保管它的。”
霍远慈爱地拍拍她的手:“好。”
“他妈妈如果泉下有知,一定也会感到很欣慰的。”
淼淼心里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婆婆格外好奇,又怕勾起他们的伤心事,还是等以后再问吧。坐着聊了一会儿,淼淼就上楼去了,体贴地把空间留给父子俩。
关于去谢家提亲的事,霍远没有相关经验,但基本的人情世故还是懂的,他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这些年你给我打的钱,都在里面,我没动。”
霍斯衍要推回来,他按住卡,犹犹豫豫地说:“就当聘礼吧。这么好的女孩子,不能委屈了人家。”
霍远对儿子的经济状况并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他每个月汇一大笔钱过来,刚刚听淼淼说又开了一个实验室,估计积蓄也被掏得差不多了,虽说聘礼不是以多为好,但也不能太少,总要给女方足够的体面。
霍斯衍收下了卡:“爸,聘礼的事您不用担心,我都准备好了……”
霍远听得一愣一愣的,知道聘礼不成问题后,他又有了别的顾虑,欲言又止:“也要根据淼淼家里的情况来,要是聘礼太多了,我怕她父母会觉得我们……”
霍斯衍点点头:“我有分寸。”
重要的两件事情都交待完了,霍远暂时放下心头大石,随后,时差带来的疲惫席卷而来,他强忍着,霍斯衍看在眼里,把他带到收拾好的客卧,给他放了热水,加入松缓精神的精油,这才转身出去了。
他回到主卧。
淼淼刚洗完澡,躺在床上玩手机,见他推门进来:“聊完了?”
霍斯衍走到床边坐下,她自觉地躺到他腿上,看着他嘿嘿直笑:“我听伯父说,你是不打算结婚的?”
他揉她软嘟嘟的脸颊,不说话,默认了。
“阿衍,原来你这么爱我啊。”淼淼故意逗他,“非我不可?”
她只是开玩笑,没想到他当真了,低头亲了亲她的唇:“是,非你不可。”
年少时的爱情当然没有深到刻骨铭心,分别的时光里,他心里有个角落为她留着,知道她有了“男朋友”后,位置还是她的,只是门锁上了,连他自己都进不去。
钥匙丢了。
从那以后,她只是以一份遗憾的形式存在,连同那美好得让他不敢回想的记忆,也一并封存在心底。
婚姻对他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他身上也没有肩负所谓传宗接代的重任,就这样一个人过也挺好的,直到平静的生活被再次打破。
他是带着不平、不甘和恨意回国的,在他的计划里,霍家是首要的一环,他不惜以余生的自由,去交换某些曾经拥有过的,可并不想要的东西。
在离那些东西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宿命一样的,他又遇见了她。
那个乌云蔽天,风雨欲来的午后,她就像一道光,再次强势地闯入了他灰暗的生命中。
如果那天她没有出现。
他从咖啡馆离开后,会来到仁川医院,等爷爷的手术结束,他会跟他说:“我改变主意了。”
接着,他会回到霍家,正式接任继承人之位。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真的全在一念之间。
如今回想起来,霍斯衍只觉得万分庆幸,如果当时真的那样做了,失去的又何止是自由?
他含住她唇瓣,一字一句地把最真诚的心声喂进去:“淼淼,我只想和你结婚。”
往后余生的所有幸福,只想你来给,也只有你能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