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苡看着龚华,这张她在梦里无数次想象过的脸,曾经让她的母亲无比痛苦的脸,她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遇见。
龚华见苏木苡毫无反应,一步步走到她跟前,“你跟她长得真像,这就是建南一直想让你回来的原因吗?”话语,像是掺着火,又像是掺着冰。
“外面的人还在等着追悼会开始,你是想闹上新闻吗,这就是你今天来的目的吗?苏木苡,如果你还有哪怕一点点的良心,请你,离开。”她用着命令的口吻,指着门的方向。“保安,她不是我们的客人,把她带走。”
门边的人快步走进,拉住了苏木苡的手臂,要把她往外拽。
“别碰她。”安俞生走近,把保安的手从她手臂上移开,他握住她的手腕,领着她慢慢向前走,“我们走吧。”他轻声在她耳边说着。
苏木苡眼神茫然的点了点头。
直到很多年后,安俞生的一句“我们走吧”,也依旧能让苏木苡降下所有的防备,没有理由的跟在他身后,不管,他要带自己去哪里。只要是“我们”,只要有他在前方,她就可以漫无目的的跟着,也许,是因为不知道在几年以后,他成了自己唯一的目的地。
安俞生打开车门,看着她慢慢坐上去,俯身帮她系好安全带才关上车门。他开出陆家在,外面的小路上停下。
“想去哪里?”他看着苏木苡依旧愣神的样子,轻轻问着。
“去哪里都好,我不想回家……”她看向车窗外,对他们紧闭着的陆家铁门。
“好。”他点了头,将车子开向了很远的地方,一路上,苏木苡只是看着窗外,不说话,不哭,也不动。天色渐渐暗下来,他停了车,按下了打开天窗的键,这里像是城市边缘的一处湖边。天窗一开,漫天的星星澄澈的在如水的夜空里发着光芒,一闪一闪的,星光很微小,不明亮,但却有着浅浅的暖,至少,让她心安。
“好美。”苏木苡仰头朝天上看去。
“公司搬地址前就在这一片,当时我刚进公司,每天都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的,有没有机会真的演戏,什么时候才能睡够觉吃饱饭。”安俞生好像也累了,他靠着驾驶座的椅背,语气很轻。“所以我常来这里,就坐在湖边看星星。”
“你不让我进去,是知道我和陆家的关系吗?”苏木苡像是被剔去了刺的刺猬,只剩下最柔软脆弱的部分,每一句话都问的小心翼翼。
“上次看见你在医院躲陆沉,我以为,他是你前男友,对不起。”今晚的事让安俞生知道了,苏木苡一定很不喜欢陆沉。
她不知道是该苦笑,还是该哭,但她现在好像没有力气流眼泪了。“他是我,亲哥。”
那两个字,是她原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的话。
他并不是很惊讶,刚刚也多多少少从对话中猜到了一点。“所以,陆导是你亲生父亲?”
苏木苡点了点头。“是我长大以后,突然蹦出来的亲生父亲。”
“看来,我今天真的不该让你来的。”安俞生叹了口气,眼中有些歉疚。
“不,谢谢你带我来。我不想只在新闻上看到他的死讯。”
“所以陆北北她说的?”他觉得有些不合适,又加了一句,“你不想告诉我的话,就不用说的。”
“你和陆北北,也认识吗。”不知道为什么,上次在医院看到安俞生和陆沉说话的时候,她就很难受,就好像是,她小心翼翼守护的什么东西,被最排斥的人握在了手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社交圈,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资格,可为什么,她还是希望他们不要认识。好像这样,安俞生就能成为她心里,只有她一人知晓的,唯一的净土。她就像一个八岁的小学生,对从不属于自己的人有了小小的“占有欲”。
“嗯,前两年拍陆导的戏,她会来剧组里玩,所以就认识了。但我没想到,今天她会……”
苏木苡深吸了一口气,“如果失去父亲的是我,可能我也会这样吧。”
“失去父亲的,不就是你吗。”安俞生深深的看着她。
她摇了头。“你大概也猜到了,我从来就没把他当爸,可是……”
苏木苡停住,声音突然有刹那的沙哑。她仰起头,想压制住鼻尖传来的酸楚感,“可是,我不想他死的,我,我去配型了啊,我真的,我真的去了……在我住院的那几天……”那语无伦次的话,却一个字一个字扎进安俞生失去父亲的回忆里。
十指狠重的攥住左胸口,她像是要把自己的心脏碾碎,抽离所有的情感。可是,她失败了。
迟来的眼泪在一瞬间决堤,啪嗒啪嗒的打落在她的手上。她有些恍然的看着掉落在自己手上的眼泪,顿住了,她怎么,会哭呢。
下一秒,像海浪一样汹涌的情绪再次把她从理智的边缘掀翻到海底,没声没息的把她吞没。苏木苡把自己蜷了起来,缩在车窗边。
“我去了,我去医院了,我去了啊,可是他们那天打电话给我说,配型不合适,他们,他们说我捐不了。”
苏木苡不想让安俞生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她捂住自己的脸,“怎么会不合适呢!他不是说我是他女儿吗……”
她哭的像个被抢了糖果的孩子,肆无忌惮,再也无法控制。上上次这么哭的时候,还是在那场车祸以后的手术室门外。而上一次,是追安俞生的古装剧,以为他演的角色死去的那天。
如果说这个身世是苏木苡的一个秘密的话,那么去医院配型就是第二个秘密,而追剧的那天接到的电话,便是第三个秘密
“是苏小姐吗,我是复旦大学附属医院的。”
“我是,请问你们打电话是?”
“很抱歉,我们得通知你,那天你匿名来捐赠的骨髓配型失败了,无法用于给患者做手术,但还是很感谢您能来配型。”
“我,我知道了。”
那天的苏木苡平常的挂了电话,找到遥控器按下播放键继续盯着电视,像是只接了一个快递员打来的电话。然后,在剧中的安俞生倒地的那一瞬间放声大哭。
她究竟是,为什么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