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剑卿一直觉得自家妹妹除了稍微有点懒,有点没毅力,有点不懂事之外,至少在长相上还是很漂亮可爱的,从没有意料到她竟然会觉得自己是个丑八怪。
他伸手按住游惜月的肩,问道:“谁说……你是个丑丫头了?”
叶星官也开口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我只是说你现在的打扮太丑了,可没说你长得丑。”
游惜月说道:“哥哥不必安慰我。我长得好不好看,总归是我自己心里最清楚。”
她对于自己“长得丑”的认知非常坚定。
游剑卿一只手支在桌上开始掩面。
他根本不知道自家妹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印象中以前谈到这个话题时最多就是和其它小姑娘斗嘴之后。可是自己长得怎么样不是照照镜子就知道了的事情吗?
叶星官反而失笑出声。
他开口只问了游惜月几句话:“那你觉得剑卿丑不丑?游伯伯丑不丑?伯母呢?”
游惜月顿时愕然。
叶星官却已经从她的表情之中知道了她的答案。
“既然你觉得他们长得都不丑,那为什么你就丑?难道你是捡来的?还是说你是游家哪个仇家送过来掉了包的?”
游惜月中箭无数,最后只能弱弱地辩解:“可是很多人都这么说……”
叶星官冷笑:“他们说了,你就信啊?他们都是谁?有你爹有你娘,有你哥哥吗?他们是你什么人你这么有自信人家不会骗你?你从小脑子不好,生得笨,就应该有自知之明,不能太过自以为是。你要是连自己长得丑不丑都分辨不出来,就找你爹娘兄弟问问,是他们可信还是外面的人可信!?”
游惜月哑口无言。
叶星官看她不说话了,才对剑僮说道:“去叫两位护法和大管家吧。”
结果等剑僮走掉之后,游惜月又弱弱道:“可是即便我长得丑,爹娘也只会安慰我,不会直说吧……”
叶星官见她还在这事儿上面纠结,火大得很,结果拿着剑重重地放到桌上,说道:“那我说你不丑,你信不信!?”
游惜月立刻回答道:“信。”
叶星官这才往椅背上靠了靠,缓和了表情。
结果又听见她在那里嘀咕:“可是你说过我好多次丑……”
叶星官皮笑面不笑,说道:“你本来就丑。人蠢到一定地步,长成天仙都是丑八怪。”
好吧,这句话游惜月却是听懂了……这是嫌她蠢呢,不是在嫌她丑。
游剑卿看着两人这相处模式就觉着好笑,他反而觉得比起他自己来叶星官还更像游惜月的亲哥哥——后者看前者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真正是在夹起尾巴做人。
然后这个时候,叶星官让剑僮去叫的人到了。
叶星官问道:“你确定要这个样子去见那姓白的小子?”
游惜月半天才“嗯”了一声。
叶星官说道:“那也好。”
卸去属于游家大小姐的光环,游惜月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个普通少女。不聪明,不优雅,连功夫都只是三脚猫……也只有直接见到这样的她,认清这样的她之后,白书文还能说上一句“喜欢”,那叶星官才勉强愿意承认,他们之间算是有个三分真心在。
他说道:“那就走吧。”
于是一行人一同去了地牢。
到了地牢之后,眼看靠白书文所在的牢房越来越近,游惜月的脚步却反而慢了下来。
叶星官见她故意落后,就讥笑道:“如果现在想反悔还来得及。”
游惜月一咬牙,说道:“我才没有反悔。”
然后她就稍稍加快了脚步。
如是走到牢房前面,白书文还坐在石桌旁边,对着石台桌面沾水不知道画些什么,极为专注。叶星官的眼力好,一下子就看出他是在画人像,还画得挺传神。
画的自然是游惜月的模样。
这傻小子还在一边哭一边傻笑。
其实这时候白书文还不知道游惜月并没有嫁给叶星官,而是自杀威胁之后被遣送回家了。那位“老前辈”后来也没有再出现过,所以他只以为对方停留了一段时间之后就离开了红叶山庄。
这时的白书文还完全沉浸在心上人嫁给了别人的悲伤和怅惘之中,对于监狱外响动的感知也不敏锐,所以直到铁门被人打开,才意识到不同寻常。
此时正是春日正午,阳光从开启的天窗之中照射进来,映得地牢也不怎么显出昏暗。白书文抬头望去,却是正把门外的人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然后他就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叫道:“游姑娘!”
门外站了一群人,但这家伙却愣是只关注了游惜月一个人。
游惜月心头猛然一跳,除去再见的欣喜之外,更多是被对方看到此时模样的窘迫和不安。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克制住不移开视线,与对方视线相交。
白书文看到游惜月的瞬间,整个人都好像重新活了过来,拖着链子往前走了好几步,张了张口,似乎十分紧张激动。数息之后,那紧张激动才慢慢消散,变成了惊愕和慌张。
不止是因为他终于注意到游惜月此时的打扮,还是因为游惜月掉下的眼泪。
她流着眼泪,脸上却努力地扯出一个笑容,开口说道:“呆子……小白……我爹娘不要我了。”
白书文顿时愣住。
这时左右护法已经抓住他的手臂,帮他解开了手上的锁链。
白书文也顾不得管这来之不易的自由,几乎是手脚脱出束缚的那一瞬间,就急匆匆地冲到了游惜月的身边,绕着她开始呈现半圆形来回转圈,说道:“游姑娘你不要哭……你别哭……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帮你想办法好吗?”
他这样说着,数次想要伸出袖子去猜游惜月眼中的泪水和脸上的污渍,但是最后都在半途缩回了手。
游惜月看见他的动作,却是哭着哭着就笑了起来。
这个傻子。
她说:“我爹娘不要我了。你还要我吗?”
白书文瞬间怔住,张大了嘴,露出做梦一般不可置疑的神情。
他恍惚了一会儿,伸手就掐住了自己的脸,用力地掐了下去。这一下极为用力,白书文当场自己发出一声痛呼,脸上直接留下了两个鲜红指印。
旁边哪怕镇定沉稳如叶星官和游剑卿也都看傻住了。
现在叶星官倒有点相信白书文和游惜月是真爱了。不是真爱简直不能解释这两人怎么能表现得这么蠢。
他不想继续看下去,就转身向外走去。游剑卿看他突然往外走,便回头望了一眼游惜月和白书文,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再留在这里,就小跑了几步追上了叶星官,跟着他一起出去了。
叶星官和游剑卿都不知道白书文和游惜月最后互诉衷肠都说了些什么。
但是当白书文出来之后见到两人之后,却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然跪了下去,向着两人叩了三个头。
这三个头,不但把游剑卿和叶星官磕得蒙住了,就连游惜月也傻住了。结果三人就那样硬生生地呆在那里,看着这少年书生磕完了三个头。
这三个头,白书文磕得很庄重,很认真,很实在。
半天,叶星官才有些冷淡地开口问道:“……这是为何?”
白书文说道:“为……向两位公子请罪。”
叶星官这才真真正正有几分惊奇,说道:“你竟然也知道自己有罪?那你倒是说说,自己有什么罪?”
白书文即使对上叶星官嘲讽的口气也没有因此而恼怒,只是十分认真地说道:“两位公子对游姑娘真心爱护,书文却糊里糊涂,挑拨游姑娘与两位的关系而不知有错,害两位名誉大损,游姑娘与家人决裂。游姑娘天真无邪,不知其中深浅,书文却是应当知道的。那时不知深浅……是我之罪,而非游姑娘之错。”
叶星官说道:“既然知道,你以为不咸不淡磕三个头,就可以抹消一切了吗?”
白书文听了之后,沉默片刻,然后说道:“我既然自知有罪,便是愿意认罚。叶庄主想要如何处置书文,书文都无二话。”
叶星官眯了眯眼,说道:“那就废掉你一只手吧。”
游惜月听到,立刻叫道:“星……叶……叶庄主!”
她脏兮兮的脸上露出哀求的表情。
却听白书文说道:“游姑娘……请你先不要说话好吗?”
游惜月紧皱着眉头,盯一会儿白书文,又看两眼叶星官和游剑卿,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然后就听白书文说道:“如果要废书文一只手的话,能不能请叶庄主选左手废去。我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不过只要留着右手,还能写字作画,就总还能派上几分用场。”
叶星官听了,答道:“……可以。那你就自己伸出手来吧。”
白书文便当真撩起了袖子,把左手腕掌心朝上露在了众人视线之内。
游惜月见了这一幕,倾身就想往白书文身上扑,尖声喊道:“不要——”但是却有人突然从她身后制住了她的双臂,制止了她去阻止叶星官。
叶星官的长剑如同流光乍现,猛然向着白书文的左腕落下。
游惜月尖利地嘶叫着闭上了眼。
然后白书文就感受到了手腕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