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云台的目的是什么,总之这一日开始,他每一日都会来给叶星官读经,并逐句为叶星官释义。
叶星官对这些佛经佛偈其实毫无兴趣,但是光是听个经书对他来说也并没有什么损伤,也就任凭对方读。
不过云台若要让他跟着念,他又是绝对不肯的。不管云台说什么,他只一律装作没有听见,只是不答腔就是了。
这样熬到云台讲完一部经书,叶星官的伤势也好了小半,只是依旧提不起内力,想来是药物的关系。
讲完这一部经之后,云台再次要叶星官随他读经,叶星官仍旧不肯,只说学不会那音调,之前读的东西太多太长也记不住意思。
云台自然是不可能相信他这样粗陋的说辞,可是也没有十分有用的办法可以对付他,便开口说道:“我慢些读,我读一句,你跟着读一句好了。”
叶星官却是颇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为什么非要让我跟着你读经书?”
云台听他这样问道,却是停顿了一下,然后开口说道:“因为你和我佛有缘。”
叶星官微微张着嘴,顿时被这台词给打败了。
这真是他听过最为万能的台词了。
叶星官面对着这样一句说辞,却是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最后只能十分无奈地问道:“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和你们家佛祖有缘了?”
云台却说道:“缘乃冥冥中宿命所指,并非肉眼所能窥视,所以并非本尊看出。”
这是打起禅机来了。
叶星官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可能和你们家佛祖有缘!”
他的语气十分肯定。
云台却并不以为然,只是完全不容辩驳地说道:“我说是有缘,便是有缘。”其语气已经有些不善,明明是个和尚,叶星官却觉得对方颇有些当权者的霸道。
叶星官忍不住露出了讥诮之意,说道:“你是佛祖么?”
云台听了,脸上顿时露出了一脸霜寒之色。
那脸色没有吓到叶星官,反而先把两个侍女吓住了,一时之间战战兢兢却是大气都不敢出上一口。
云台的脸色森寒,却依旧还是如往常一般一边读一边讲解地在叶星官身边读完了几页经书。
等他离开后,两名侍女才走了上来,说道:“吓死我了。公子您怎么能这样对国师说话呢?国师可是活佛转世,他说是佛意,那就自然是佛意,您有什么好怀疑的?”
叶星官有些惊讶:“活佛?”
却听两名侍女就那样一人一句叽叽喳喳地解释起了活佛的事情。
原来,如今在蒙藏地区,却是有云台为转世活佛的传闻。当然,说是传闻却也并不尽然,事实上,这些传闻都是由蒙藏佛教之中主动宣扬出来的。
目前在蒙金一带,现今存活着的就有两位活佛。云台在传闻中为密宗早前一位大能的转生,而禅宗还有另外一位活佛,却是本宗的大能转生。
因为两宗隐隐相抗的姿态,两位活佛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好。先前云台被女真大汗封为国师,就受到了禅宗方面的一些责难。只是两宗原本相交不密,所以这责难也并不曾影响密宗这边的决议。
云台受邀成为女真国师之后,多次加入对成朝的战争之中,甚至于战役中大显神威,震慑众人,令女真军队士气大振。之前一战,女真人几乎攻破山海关,若非小将施汉青于乱军之中将其射伤,恐怕现在的战争局面却是要扭转一番。
那侍女说这话时却是带着对于云台的深重崇拜,叶星官敏锐地发现他们对于之前颇为惨重的那场大败似乎并没有什么沮丧,相反全部信心十足,似乎都觉得再来一仗,女真必胜无疑。
军队强弱非一日之功,那也就罢了。让叶星官暗暗惊心的,是这小小侍女于这其中表现出来的狂热与信心。
两国正面交战,除去兵力,精锐与阵法,最重要不过就是士气。所示女真全军上下对一场战役都有如同两个侍女一般的信心,那么接下来的战争孰胜孰负,还真是较为难以预料的事情。
叶星官有心想要知道活佛的事情和云台的手段,便把两个侍女的话题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引去。然后便知道了不少事情。
原来所谓活佛,都是要以某种仪式从当时出生的婴孩之中选出,选出之后自小送入寺庙之中养育,作为前任的转世教养长大。
叶星官对此十分好奇,便开口问了不少东西。侍女一开始回答得也十分积极,只是后来叶星官的问题没有减少反而开始增多,渐渐地她们也有些回答不出来了,一个问题要纠结许久,叶星官便没有再问下去。
只是养伤的日子实在无聊,所以后来云台再出现并给他读经的时候,他忍不住就开口问道:“你既是活佛转世,可记得前世之事?”
云台听了,停下了读经,半晌,才开口答道:“我非佛祖,亦不是现身成佛者,前世之类的,是不知晓的。”
叶星官听了,却是继续问道:“若是如此……又如何能确认你真是活佛转世呢?”
云台沉默片刻,突然说道:“是与不是,都是人在说。”
他这一句说得很轻,却是以传音入密的方式传入到了叶星官的耳中,所以两名侍女都没有听见,只有叶星官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他功力受限,无法把声音凝成一束传至云台耳中,所以张了张嘴,却没有能说出话来。然而耽误的这点功夫,云台却已经开口让盈歌与乌璐退了下去。
门被关上以后,叶星官才开口问道:“你不信……转世活佛的说法?”
云台说道:“这世间或许真有转世的大能……只是我大约并不是。”
他这样说着,却是眼神淡漠地望向了叶星官:“我想……阁下大约也是并不相信的。什么活佛什么转世大能,这世上会信这种言论的也就是一些蠢人而已。”然后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对着叶星官笑道,“你我都不是蠢人。”
叶星官听了,半晌才终于开口说道:“身为僧人,说这样的话……好吗?”
却听云台反问道:“否则该说些什么?”
叶星官靠在床上,脸上带笑:“国师为我读了几日的佛经,原来不是为了教化于我吗?”
对于叶星官这样的询问,云台的回答却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自然是为了教化你。”
他的表情认真严肃,只嘴角微微勾起,带了一些完全不应当属于佛教僧人的邪恶意味:“只不过公子意志坚定,怎么可能只用区区经文就能感化?不寻常之人,自然要以不寻常的手段才能够渡化。”
叶星官没有听懂对方的意思,却是微微皱了皱眉头,盯紧了对方,偏偏语调还特意上扬了一下,试图表现出几分轻松与不经心的味道,问道:“哦?那国师打算如何渡化我?”
却不料云台盯了他半晌,突然粲然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转移话题道:“想来公子其实也很不愿意再听我诵读经文,既然如此也就算了。不如我为公子讲个故事如何?”
叶星官看他神情似乎内有深意,却是看着他没有回答。
云台也不在乎他应不应,就开口说道:“公子对转世之事有兴趣,我便讲个关于死后灵智不昧,重走轮回的故事好了。”
叶星官本以为他会讲的必然是一个佛教的故事,却不料云台讲的故事更像是一个仙凡恋一样的民间传说。
“……小孩为仙人寻回了玉笔,仙人便允诺为小孩实现一个愿望。小孩见仙人面若桃花,心生爱慕,便许愿要仙人嫁予其为妻。”
“仙人听了,犹疑片刻,便与孩子约定,等十年以后他及冠之后,便会来寻他相见,并实现他的愿望。”
“而后十年后,小孩年岁渐长。可惜因为种种缘由,他并没有等到仙人出现就已然成亲了。仙人知晓之后,便转而化身男身,入了小孩家中当了个管家——此时小孩家中正遭遇危难,仙人便为之护持,助其度过危难。”
“只是数年之后,形势始终不见好转。仙人掐指一算,才发现此难乃是天意注定,不可违抗。然而他与小孩相处时候已久,却是已经有了情谊,终究不忍心其就这样遭难。于是便施展神通,与天命相抗,为小孩支撑家业,一直到小孩年岁渐长,又慢慢老去。”
“待到小孩死去,仙人本来应该归去。只是他因为与天意相抗,却是已经慢慢失去神力,除去一张容颜不老,其余都也已然跟普通人差不多。他又不舍小孩的子嗣亲人遭难,最后却还是留了下来,继续扶持其摇摇欲坠之家业。”
“可是与天命相抗又如何会有好结果。随着时间一年一年流逝,仙人算出自己寿命将尽,且因为做下不可为之事,死时也必然不得善果。”
“然而就算是如此,他仍旧一心想要护住那人的子嗣。所以临到最后,他又做了一件事情。他以自身为祭,施行秘法,偷天换日,保下了对方一丝血脉。他又算出数百年后,这一支血脉将会再遭危难,便许下誓言,到第一日,会转世为对方的后裔,再次护持其渡过难关。”
“数百年后,其后裔果然生出一名稚子,体内虽不曾流有仙人之血,但面目却与仙人一般无二。”
……
听着云台讲完了整个故事,叶星官却没有什么感想,反而颇为不以为然地说道:“真有这样蠢的仙人么?举手之恩,却要用自己永生不死的性命相报?”
云台听了,却是点头称是,说道:“确实愚蠢。不过这个故事据说确有其事。”
叶星官挑了挑眉:“这世间真有仙人吗?”
云台说道:“为何没有呢?都说空穴来风,事出有因。既然如此,民间如此之多关于仙人的传闻,总不会都是编造出来的吧?”
叶星官回答道:“也有以讹传讹之说。”
云台听他这样说,却没有与他争论,而是说道:“公子不信,也就罢了。”
之后云台离开了,吩咐盈歌和乌璐进来继续看顾,或者说看守叶星官。
他一步一步走过长廊,最后进了一间像是书房又像是静室的屋子。云台进了屋,从书架上取下了一个画轴。画轴打开之后,可以顺着一侧轩窗透进来的些微光线看清上面广袖长袍的男子。
古旧的画卷纸质已经显出几分枯黄,看上去年代久远。云台看了一眼上面的人像,露出了浅淡的笑意,然而动作却没有因此而停下来。
他从画轴之中又另外抽出了一张秘藏的皮纸,那是一张画有地图的长信,如果叶星官在场,必会发现那上面的地图,正是地宫的内部机关图。
这是一封名叫赵长宁的男子,写给一个名叫无忧的女子的家信。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