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答应你。”
皇帝不作考虑,连她要提什么要求都不问就答应下来。他从宁婉芊手中接过锦盒,打开让武沉袖瞧了瞧,见她点头,这才喂给薛历川。
解药吃下后,约莫等了两刻钟,薛历川的脸色明显好转。皇帝召来杨全德,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毒性已解,修养过后会完全恢复过来,他才放下心来。
底下宁婉芊趁空抬头偷看了一眼,见占了龙塌那人赫然便是当日‘梨香园’里皇帝身边的随从,原来皇帝那天说的是真的,她心中既惊讶又委屈,赶紧低下头掩去脸上神色。
没过一会,便听见皇帝要将他们都打发出去,宁婉芊急道:“圣上恕罪,请圣上先听一听臣女的要求。”
“朕知道你要什么。”
“啊?”宁婉芊惊讶之下连规矩都忘了,抬头直视皇帝。
“这毒是‘梨香园’戏子越桃下的,他与叛贼袁连凯有勾结。朕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大哥常去‘梨香园’听戏,恐怕他听戏是假,透过越桃与谁私下联系也说不准,”皇帝哼笑了声,“若不是你急惶惶,在这关头跑来献药,朕也没那么快将他们联系到一块去。你是想为你宁家求条生路吧。”
宁婉芊低下头哽咽道:“圣上圣明,只是家兄已在家中自缢而亡,臣女不敢奢求太多,只求圣上能放过家父一人性命,臣女愿万死以谢圣恩。”
原来宁家长子宁素笙,自小喜武厌文,在家中被父亲管制因而郁郁寡欢,某日偶然结交了袁连凯之子袁烈,两人意气相投,私交甚笃,及至袁连凯获罪下狱,宁素笙难弃两人情谊,冒险为他通风报信,因此才与越桃相熟。
前两日越桃约他见面,向他求烈性□□,说是江湖人雷无宗害死了袁家父女,因此想向他下毒报仇。
宁素笙不疑有他,给了他一瓶‘赤藤’。谁知昨夜越桃派人送了封信来,信上写道他将‘赤藤’用在了对皇帝很重要之人身上,让宁素笙早作准备,以免牵连。
宁素笙读完信大惊失色,派了人到‘梨香园’打探情况,得知越桃自尽而死,顿时万念俱灰,他知此事事关重大,怕牵连家人,留下谢罪遗书一封,便在房中自缢了。
也是赶巧,宁婉芊及早发现了此事,她不知‘赤藤’是发作极快之物,只想着要将功折罪,找到‘赤藤’解药便瞒着父亲闯进了宫,这才误打误撞救了薛历川的命。
“你大可放心,朕不会对你们宁家怎么样,只是此事还需瞒着你父亲才行。”
宁婉芊也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气,听闻皇帝此言忙道:“臣女多谢圣上。家兄的遗书已被臣女毁去,父亲他不会知道真相的。”
皇帝点了点头,“退下吧。”
宁婉芊行礼退了出去,内室已无外人,皇帝疲累的叹了口气,他伸手摸了摸薛历川的脸颊,活人的温热体温令他感到心安。
薛历川直睡到第三日正午才睁开眼睛。
皇帝正拿了奏折在床头批阅,见他醒来忙丢了奏折凑到他面前:“历川,你可终于醒了!”薛历川刚一醒来便觉身上各处疼的厉害,他原本忍耐不住几乎要呻、吟出声,却在睁开眼见到皇帝时又拼命压制了下去。
但见皇帝喜不自胜,欣喜激动的神情全然挂在脸上,想是这几日衣不解带的在床边照料着他,眼里血丝密布,下巴上胡茬丛生,脸色看起来竟是比他还要憔悴。薛历川从进宫以来何曾见过皇帝如此狼狈,想起那晚皇帝为他以身犯险,不禁心下惶惶,忙要起身下跪,“属下无能。”皇帝阻了他动作,意料之中醒来的第一句话是令人扫兴的请罪之辞,皇帝此时却并不觉生气,失而复得的喜悦令他心绪难平,情不自禁的俯身吻在他唇上。
也不知是不是受伤的缘故,皇帝觉得薛历川此时温顺无比,以往与他身体接触时,他虽然也是十分配合不作反抗,但身体的僵硬总是骗不了人的,如今日这般在他身下闭着眼完全放松身体的模样,教皇帝惊讶之余更觉情热,若不是记着分寸,此次说什么也不会放过他了。
皇帝留恋地在他嘴唇上舔了舔,这才起身,边伸手用拇指帮他擦去唇边水迹边道:“你身上伤重,要多休养,别胡思乱想。”
薛历川应了声“是”,但那神情显然不是放下了。
皇帝唤了宫人进来,吩咐准备些膳食,薛历川昏睡时只有汤水进肚,腹中早该饿了才是。
等宫人都退下了,皇帝一回头就见薛历川直楞楞看着他,嘴巴微张像是想说什么。
“怎么了?”
薛历川抿了抿唇,方道:“属下斗胆,请问圣上和属下一起的武沉袖姑娘现在何处?”
皇帝脸色变了变,“我让她回去了。你想见她?”
“不,她对属下有恩,属下知道她安全就够了。”
听他回答皇帝这才缓了神色,原本薛历川就曾说过他是日久才能生情的人,武沉袖前几日一直在他身边,虽然时间不长,但情况特殊,她又为他付出了许多,这样的女子怎么看都是一大威胁。
“我听武沉袖说了傅卿莲的事,你是最后与她接触的人,如今她出了事,武林庄必会怀疑到你身上。我派人送武沉袖回去,也好早日洗去你的嫌疑。”
“多谢圣上为属下着想。”
薛历川喉咙上有伤,说话时听着就觉吃力,皇帝怕他受苦便不再与他交谈,只是抚慰性的轻抚他身上伤处。
他身上受伤颇多,左耳处尤为明显,皇帝视线每每触及便觉心痛不已,先前薛历川昏睡时他无暇念及其他,这时对雷无宗的怒火却是压抑不住,心中不断盘算着该如何折磨报复他。
不过一会元陆带着婢女呈上膳食,都是补血益气的东西,看着也极富食欲。皇帝心下满意,点了点头,接过碗筷来自己亲自动手。
这次薛历川没有惶恐不安,对皇帝的服侍坦然受之,只是他伤口疼的厉害,勉强吃了几口,便吃不下去了。
皇帝无法,留了些松软香糯的糕点备作小食,便让元陆把东西都撤下了。
随膳食呈上来的还有这几日薛历川喝的汤药,里面添有几味安神止痛的药材,皇帝喂他喝下,不一会便见他泛起困意。
皇帝便安抚道:“安心睡吧,我在这陪着你。”
薛历川嘴巴张了张,忽然闭上眼小声道:“圣上……一起休息吧。”
皇帝有些楞神,他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本想再向薛历川确认一下,但见他双眼紧闭,睫毛随着眼皮不停颤动,两片薄唇紧抿成一线,显然是紧张到不行的样子。
皇帝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头在那不安颤动的眼睛上亲了亲,“好,一起休息。”
他将外衣脱下,侧身在薛历川身边躺下,一只手虚虚圈在他腰畔,轻声道:“睡吧。”
起先薛历川还有些不自在,但他毕竟精力有限,很快陷入了沉睡,皇帝听他气息沉稳,这才放下心神跟着安心入睡。
倏忽已是三月初,冰雪消融,乍暖逢春。薛历川在昭德殿休养了月余,在此期间,皇帝除了朝会,几乎寸步不离,眼见薛历川一日好过一日,只左耳断根难续,终究是废了,只留下狰狞丑陋的疤痕。
又过几日,薛历川行动自如,练武时内劲霸道,宫人无敢有近身三尺之内者,皇帝见此甚怀宽慰,便不再将他拘在殿内,吩咐下去许他宫中自由行走。
这日下了朝,皇帝没像往常般径直回昭德殿,只差了内侍回去通报,便去了地牢。
皇帝没惊动其他人,进了地牢将侍从也都留在外面。
地牢阴湿逼仄,倒寒冷风从窗口吹入,回荡在狭窄过道中呜呜作响,因时辰尚早,日光黯淡,牢内昏沉沉的,犯人呼痛呻、吟声忽隐忽现,更显鬼气森森。
皇帝眉头紧皱,越往深处走心中烦躁越甚。想起当日进牢中处置袁连凯,那时他志得意满,以为天下尽在他掌握,再不会让人伤薛历川一根毫毛,今日情形正如活生生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将他所有自负打的无影无踪。
到了地牢尽头,有一间狭小的与外界隔绝的牢房单独关着雷无宗。皇帝在牢房外甫一站定,就听吱呀一声,有人从里面推开了牢门。
“属下青龙,见过主子。”
皇帝点点头,跟着走了进去。牢房里血腥气极重,这些天皇帝虽没顾得上雷无宗,但他早就给青龙他们下了命令,每天轮流来‘照顾’他。
暗卫自有折磨人的一套手段,雷无宗这时烂泥般挂在墙上,勉强能看出个人样,打眼望去浑身皮肉没一处好的,更有几处露出森森白骨,整个人只剩一口气撑着,直如活死人一般。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看来朕的人把你照顾的很好。”
雷无宗血糊了一脸,眼睛睁不开,直冲着声音来源处侧了侧,他‘嘶嘶’笑了两声,“皇帝也就这点本事,给雷某松了筋骨,皇帝的小情人可消气了?”
不待皇帝开口,青龙上前一脚碾碎了他一根脚指骨。雷无宗惨叫一声,像是要昏厥过去般半天说不出话来。
皇帝道:“你倒是硬骨头,想来朕这刑房奈何不了你了?”
雷无宗‘嗬嗬’喘气,片刻功夫后忽又笑了起来,“可不是吗,皇帝陛下要想折磨雷某给你的小情人出气,那得想别的招才行,像对袁连凯那样……咳咳,等等,好像这也行不通,雷某无牵无挂,倒要让皇帝失望了。”
皇帝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雷某的宠姬,雷某的宝贝女儿,哈哈,有多少人想拿她们来威胁我,都因此死在我手上,像皇帝你和袁连凯这样身边留有软肋的,不过是蠢人罢了,雷某绝不犯这样的错,”雷无宗洋洋得意,忽然抬头冲青龙道:“所以被割了头送到你们手上的才是你们的人,而不是我。”
青龙面色不变,手上青筋却突突暴起。
“既然如此,朕不如干脆杀了你,一了百了。”
雷无宗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他本来就狼狈的脸上,表情扭曲的厉害,好半天才勉强道:“皇帝的手段不过如此。”
皇帝嗤笑一声,忽然道:“朕没看错的话,你身上穿的是今年江南进贡入京的软云缎?”
雷无宗身上衣衫早就破破烂烂,破布条似的挂在身上,看不出原样来了。不明白皇帝为何转移话题,他打起精神应对道:“不错,正是每年都有定例,连你这皇宫里都只有二十匹的软云缎。”
“朕记得你这外袍上的图样针脚,是绣娘世家乔家的手法?”
“是,但凡手艺大家都有些傲脾气,乔家出的寻常花样已是重金难求,雷某的却是每年第一批新鲜花样。”
“你脚上穿的是百年老字号‘祥云阁’的金底软靴。”
雷无宗艰难的动了动双腿,脚上几乎已感觉不到什么触感了,“‘祥云阁’比这大盛王朝历时还久,无论夏屐冬靴,穿着都有脚踏祥云之感,若非有些手段,寻常就是富贵人家也进不得‘祥云阁’的门。”
“你手下十二分馆,旗下据点遍布大江南北,办事的下属加上起居的丫鬟小厮,上上下下共计一千八百九十五人。”
雷无宗闭上嘴,脸色开始发白。
“你经年积累下来,手头上现银有白银两百七十八万两,铺子田庄共奇珍异宝折合黄金一百六十四万两。”
雷无宗此时已是冷汗津津,咬牙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皇帝轻蔑的扫了他一眼,“似你这等汲汲营营,贪财骄奢之人,为了小命足够你丧家犬般求饶。不过你说的对,朕确实要像对袁连凯那样处置你。”
雷无宗勉强一笑道:“皇帝只管说大话,我手下人这会早出了关,我的家财更不是别人能轻易拿的。”
皇帝也不与他分辩,只是道:“可惜这牢房小了点,不然把那上千人头给你送来,也算你们主仆一场。哼,小小贱民,便敢来触朕的霉头,朕让你生意馆从此从江湖上销声匿迹,一生积蓄化为乌有,余生日日着破衣食馊饭,受尽冷眼。”
皇帝欣赏够了他灰败的脸色,冲青龙吩咐道:“将他割耳拔舌,挑了手脚经脉,明日起扔到闹市行乞,派个人跟着,不许他丢了性命。”
青龙应道:“是。”
皇帝又道:“将收缴上来的现银兑成碎银子,搬到闹市,就在此人面前分发给城中难民。”
每年寒冬京城都会涌入大批难民,今年皇帝虽动作快,各项防御及安抚措施都提早发布下去了,仍然有一部分没安置妥当的,好在捱到了开春,不会再有大问题,这时想起来,倒刚好借机解决了。
雷无宗此时已是恨不能求死的表情,皇帝料理了他,并没轻松多少,也不管他高声痛骂,转身出了地牢。
皇帝心事重重回到昭德殿,薛历川老老实实等在那里,见了他,脸上是惯常的恭顺表情,但皇帝敏锐察觉到,他与早上情绪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