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罗古镇。
小镇人不多,一共也就千来户人家,地理位置却很紧要;紧扼通往天际高原五条要道最西侧的那一条,同时背靠着广袤的龙断山脉和赤龙古林;因此一向以来,都是繁华得很。
夜幕降临的时分,勒罗小镇唯一的主干道上,赤龙酒馆内。
一天的生意到了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
赤龙酒馆是镇上最好的酒馆,为小镇居民和往来的商客旅人提供最醇的酒,最可口的牛排,以及最美丽的女人。
酒馆内进,沿着柜台,可以一览整个酒馆情况的一排高桌上,坐着个四十来岁,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男子手撑在桌上,斜着头看着店内,似乎已经微醉,半开半闭的眼中却偶尔有精芒闪动。
酒馆内,二三十张木质长桌上,大半都坐满了客人。
年轻的侍女手托木盘走了过来,恭敬地说道:
“詹森先生,这是您加点的威尔士纯麦酒。”
名叫詹森的中年男子衣角处绣着一柄银色的小剑,代表他是本地剑士行会的一员。
詹森年轻也是个著名的冒险剑手,过惯了出生入死,刀头舔血的日子,混出名声后凭着关系在本地剑士协会当了个客座教习,算是摆脱了以前过一天算一天的危险日子,也和当地的上层人士挂上了勾。
詹森的桌前简单得很,只有一杯威尔士纯麦酒。他举起杯,小小地抿了一口。
威尔士纯麦酒是当地的特产,用新鲜麦酒两次蒸酿再陈年后得到,比之一般的麦酒,口味虽然没有太多变化,后劲却强了很多,适合小口慢饮。
坐在赤龙酒馆内饮上一杯纯麦酒,同时观察酒馆里来来往往的客人,是詹森的爱好之一。
多年的冒险生涯让詹森炼就了一双利眼,无论是谁,只要让他扫上一眼,便可以**不离十地看出那人的身份和来历。
例如,屋角里那一对男女,乍看上去男的英俊潇洒,气度不凡;而女的年轻貌美,衣饰华丽,仿佛是颇有身份的一对贵族夫妇;而在詹森眼里,这一对应该才勾搭上不久,而且从蛛丝马迹上判断,那个男的应该是靠脸蛋专门骗取女人钱财的神棍,那个女应该是哪个小地方搭来的,自以为钓上了个上层男人,却免不了要赔了色还要赔财。
又如,左侧窗台下的那个胖子,虽然穿了一身老土破旧的衣服,又只点了几个最便宜的酒菜,但从其调戏酒吧女郎的眼光上,便可以分辨出是个颇有些身家的商客,只不过是在装穷,怕财露白引来觊觎。
“吱呀”一声,酒馆的厚木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个人。
来人背插双剑,身披一袭黑如夜色的披风,在酒馆内的灯火下没有半点反光;露出披风外的,是这一片地区罕见的黑色头发和眼眸。
进入酒馆后,并未快速入座,而是站着门口稍稍停留,眼神迅快地扫了酒馆一圈。
黑色的眼睛扫过詹森身上时,不由自主地,一股寒意从詹森心里冒了出来。
“高手,绝对是可怕的高手!”
詹森握着酒杯的右手抖了一抖。
在酒吧里别人看来,来人只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年轻冒险剑手;但在詹森的眼里,仿佛看见了一头危险至极的凶兽。
正如一头猎豹能在密林里完全隐形,而到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却格格不入,怎么也无法掩饰自己一样,来人身上晦暗压抑却深刻无比,久历生死才有的杀气,在詹森眼里,就如灯火般明亮。
低下头,喝了口威尔士麦酒,避开来人的注意。以詹森的眼光和经验,立时将来人划入了绝不可轻易招惹的人物内。
艾独自坐在靠窗的长桌边上,举起深口木杯,一口气喝了小半杯;这里的麦酒味道清醇,入口之后苦味很淡,对跋涉了一天的旅人来说,确实是难得的解渴之物。
抬手挥退了几个凑上前来搭讪的舞女,艾微微仰起头,似略有些失神。
这种情绪对艾而言,可算是十分罕见。
“接下来,该往那里去?”
虽然知道了那个弗雷顿的线索,按原本的计划,艾应该去圣京,或是南下回雪梵,看看那里的情况。
但不知如何,今天的艾却已失去了再继续追寻下去的兴趣,整个人,仿佛懒懒散散的,什么都不想做。
无论圣京,还是雪梵,都是一滩很深的浑水吧。想要继续下去,自己的实力还得再提升才行。
艾为自己的状态找了个理由。
“还是回阿索里亚吧,那里适合我,也可以看看有没有机会突破到圣域。”艾暗自思索着。
或许只有在朝不保夕的混乱之城,才能让艾感到一丝丝生命存留的意义。
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麦酒,招呼侍女再拿一杯后,艾觉得酒意微微涌了上来。
不知如何,那个动人的倩影以及幻境之森小湖畔那旖旎的一幕再次浮现在艾的脑海里。
艾并不后悔离开?芙雅,他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流浪冒险,生命中的其它人,对他而言,都只不过是过客而已。
那一晚的旖旎,只不过是困境中的两人,自发地相互慰藉罢了,他并没觉得欠了她什么。
况且,十余年前那场号称“帝都血夜”的皇室政变,虽然在明面上是禁忌话题,可在偏僻地区的酒馆里,一向是吟游诗人最热衷吟唱的故事之一。
在那之后便隐居的格伦法诺,可是帝都血夜的主角之一,艾虽然不是太在意,也能猜出?芙雅的来历绝不平凡。
她和他,是截然不同,两个世界的人。
摇了摇头,似乎想要将脑海里古怪的空荡荡的感觉甩开。
桌上,酒杯又已经空了。
已经能感觉到轻微的晕眩,再喝下去,便就过量了,这通常不是艾的选择。
“不过,一醉方休看来也不错。”
脑海里不经意地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酒馆深处灯火的阴影里,詹森冷眼看着侍女再一次托着两个酒杯走向艾。
他稍微有些好奇,照理说,像艾这样的高手,绝不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轻易喝醉。
侍女走到艾的桌上,将酒杯搁下,笑意盈盈的说了两句什么。艾伸手在腰囊里随意一掏,一枚金胡子脱手弹出,划了一条金线落在桌上。兀自旋转不休。
一道厉芒从詹森的眼中一闪而过,刚才的一霎那间,从詹森的角度,可以看到艾的腰囊里露出几点红色的光芒。
以詹森的眼力,马上看出那是上品的红宝石的光芒,一颗只怕也能值上近百枚金胡子!
虽然是冒险者出身,詹森早年可没少干没本钱的买卖;现在虽然脱离了冒险生涯,暗地里却仍是当地最著名的劫匪帮派的头目。毕竟剑士协会教习的身份固然清高,银子却不怎么多的。
只不过,现在值得詹森动手的,都是些大生意,而且最好是单身的陌生人,事后可以处理的干干净净,不会有任何后患留下。
悄悄伸手握住怀里那柄寒铁蛇匕,锋刃上传来的冰冷舒缓了一下他兴奋紧张的心情,詹森挥了挥手,将一枚叠好的纸片塞给了身后过来的一个男子。
低下头,抿了一口麦酒,眼角的余光看着男子走出了酒馆,詹森在心里冷笑了起来。
他很熟悉威尔士纯麦酒的后劲。
没有人会去惹一头危险的豹子,但是,一头喝醉了的豹子除外。
夜深。
天上星光稀疏晦暗,地面上,灯火也逐渐疏落了下来。原本热闹的长街上空无一人。
艾走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脚步微显踉跄。他的酒意已有**分了,两眼望出去的景象,也已经模糊起来,忽远忽近。
不过,艾的意识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视觉和听觉的迟钝,反而似乎让他的意识变得更加敏锐起来。
前方和身后,有着几股若有若无的冷冽杀气,从他甫出酒馆开始,跟到现在。
杀气陡然间变得清晰起来。
“这里,应该是个伏击的好地方吧?”
艾脑子里浑浑噩噩地想道,深吸了口气,清冷的夜风和其间蕴含着的冷酷杀机并未像往常那样,让艾清醒过来,反而让他微微兴奋起来。
脚下一拌,艾索性停了下来,站在街心。
“嘣”一声脆响,左侧传来的手弩机括声掀开了恶战的序幕。
弩箭破风声传来的同时,艾已然消失在原地,扑向了另一侧街角,杀气最盛的那个黑影。
他的意识前所未有地清晰,不用眼看,脑海中自然反映出不同方向扑上来的对手的一举一动。
但是,他的手脚却似乎已经不怎么听使唤了。
那一下前冲,不知如何用力过猛,冲过了头,破甲斩在青石墙上,溅起一溜火光,映照出剑下蒙面黑衣人震骇的目光。
。。。
从后包抄上来的詹森此时已是惊骇欲绝,手中紧握的寒铁蛇匕也不自觉地颤抖着。
他找来的几个蒙面人都是他的老搭档了,放在外面,每一个都是赫赫有名的高手,明明已经形成了合围,明明对手已经大醉,脚步也已踉跄;却不知如何,势在必中的攻击却每在最后一刻落空。包围下的黑衣人,似乎不时化成黑夜中的鬼魅,消失在刀剑下;而对手的反击,看似胡乱,却剑剑见血。
要不是心里还有最后一丝清醒,詹森真的以为醉酒迷糊的是自己,而不是对方。
剑光一闪间,血光迸现。
艾轻叹一口气,那一剑本是想划破咽喉,最后却砍下了对手的整颗头颅;自己也被对手的临死反击划伤了额角,醉酒中的艾却没有感到半点痛楚。
詹森终于崩溃了,马老二死了,库小四也死了。趁着艾朝最后的李老三扑过去时,詹森扭头往后便逃。
他现在只想远远的逃开,心里只剩下无尽的后悔。
突然间,背后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低头一看,胸口不知何时透出了一截带血的黑色剑尖。
“这,这是怎么回事?”还来不及回过神来,詹森的意识便已经被无穷的冰冷吞没。
街道回复了寂静。
艾站定,适才的一阵激烈运动让他更是气血翻涌,酒意再不可遏制地涌了上来,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
用手扶住石墙,踉跄往前走去,四周浓重的血腥气让他感到恶心,喉口不住地抽搐着。
勉强转过街角,艾终于坚持不住,一阵天旋地转后,重重摔倒在地上,就此昏睡过去。
倒下之前,艾勉力抬眼一张,眼前的建筑,仿佛是一幢破旧的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