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艾才看清走下马车的甘米尔。
和那天在公会里不同,甘米尔今天没有穿华贵的云丝袍,而是换上了一身普普通通的灰色粗麻斗篷,将瘦小的身体裹得牢牢的。
除了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灰白色头发,身上也没有武器之外,老头看上去和一般的冒险者没有什么不同。
上马的时候,艾和甘米尔很快地对了一眼。
甘米尔的眼睛呈灰色,细细小小,看似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可眼神交错的瞬间,艾可以感觉到那细小的眼睛中隐藏得极深的异样光芒。
这个老头不弱!
虽然空着手,但甘米尔给艾的威胁感,更在他身旁的马修之上,不在一般的圣域之下。
难怪这两人知道艾不是一般的冒险者,仍然放心雇佣了他。
奇怪的是,甘米尔的生命气息,在艾的感知中依然颇为羸弱;那种危险感,很好地隐藏在暗弱的身体血气之下,收敛着爪牙。
甘米尔眼神扫过艾的时候,也微微顿了顿,这才看似不在意地挪开。
不知怎的,甘米尔依然给艾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样子;但艾又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确信是第一次见到此人。
“难道他和以前见过的某人有些类似?”
一时想不起来,艾也就将这个念头抛在一边了。
密林远看上去,幽森阴暗,走进去之后,其实颇为空旷。
每株树都有三四十米高,枝干在四五米的空中展开,互相争夺推挤。幽幽的天光从茂密的枝叶缝隙中渗透进来,已经没有了什么力道。
地面泥泞起伏,布满青苔。间或有蛛网自横枝上垂下,悬在头顶。
马上的众人得不时地从马背上跳下,牵马步行,以跨过隆起的树根,凸起的斜坡;或者避开落下的蛛网。
冒险者们走在最前。
辛依然当先开路,口中吆喝着外人不明所以的号子,指挥着胯下的马匹或东或西,在密林中穿行。
“这见鬼的地方,看上去都一样,你是怎么记得朝那里走的?”
身后的米诺斯开口问道。
“走过几次,便就知道了。这条路要翻过三座山,穿过两个深沟,就是不停的走,到沱岭也有两三天的路;当地人也没几个敢走这里的。”
空旷幽暗的密林里,遥遥传来几声难辨的低沉兽吼,令人悚然。
“好像是熊瞎子的声音?要是碰上头熊瞎子就好了,老子的大刀就能开开利市了。啧啧,烤新鲜熊掌,可是好东西,光吃干粮,老子的嘴都淡出鸟来了。”
米诺斯一边唠叨着,一边从那匹被他巨大沉重的身躯压得颤颤巍巍的马上跳了下来,俯身钻过了一根横亘在半空中的粗大树枝。
“我说老辛,这林子里除了熊瞎子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吗?当地人不会是怕了熊才不敢走这里的吧?这也太孬种了。”
辛嘿嘿干笑了几声,道:
“这里毕竟是天际高原,能有什么可怕的凶兽,有几头苍耳黑熊已经了不起啦;不过,有人说在附近的深沟里见过‘花寡妇’,我可没见过,希望也见不着。”
花寡妇是一种驴子大小的巨型蜘蛛,能喷射一种无色无味的**气体,擅长躲在暗处,隔着十几米远将猎物迷倒,随后捕杀,又称**蛛。
花寡妇算得上是密林里极难对付的几种猎食者之一了,在所有冒险者杀手里也排名前列,米诺斯听到这里可能有花寡妇,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有花寡妇?这东西据说喜欢在夜里出没,不少高手也会不知不觉地着了道儿,可得小心点。难怪老辛你让大伙儿分成几拨走,这可以互相照应一下了。”
马修和甘米尔骑马走在十几米后。
一路上,甘米尔低头沉默不语,偶尔抬起头来,看着前方艾的背影,眼中露出凌厉的光芒。
直走了近一个小时,甘米尔才压低声音,对身侧的马修说道:
“那个艾,进林子的时候,我和他对了一眼。这人心智极其坚定,甚至有些可怕,一般的圣域也及不上。我居然探查不到此人心里的想法,实力只怕更在你的估计之上。查过他的来历吗?没有问题?”
马修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道:
“查过,公会里的朋友也确认过,就是个比较资深的冒险者,没什么特别的来历。”
“普通的冒险者里,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个高手,还没有什么名气?有些不寻常。会不会是那帮人安插的探子?我们这一行见不得光,必须千万小心。”
艾这次在冒险公会用的名字,就是自己的真名。
艾自己的名字,知道的人本就不多。
了解他真相的圣骑士团,又因为面子问题,从来没有在外宣扬过他的名字;所以不是见过他的人,不会将这么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冒险者,和最近凶名赫赫的黑衣剑手联系起来。
马修沉思了片刻,随后又咧嘴一笑:
“大人放心好了,我和那伙人接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些人再怎么伪装,也改不了鼻子长在头顶心的那股臭屁味道。这人如果是那些人派来的,隔老远我就能嗅出来。不过大人提醒得极是,我会多加小心,找机会再试探一二。”
密林中的天很快就暗了下来。
在陌生的密林中赶夜路,是所有冒险者都知道的行路大忌;所以天一暗下来,一行人就选了处稍微平坦的高处,准备宿营。
除了辛之外,其余几人也是走惯山路,风餐露宿的老手;众人分工之下,不过一会儿,就绕着宿营地掘出了一道圆形的浅沟,砍下些枯枝艾草,在沟内每隔一段距离点起火来,构成一道防御野兽虫豸的粗陋防线。
有人负责喂食脚力,此时也将马匹牵到沟内,拴在树上。
辛则依然照老样子在营地外设置了几个简单的陷阱,做示警用。
做完这一切,也已经一个时辰之后了,兼之奔波了一天,所有人都已经觉得精疲力竭,再也没有第一天那种打猎烧烤的兴致;就着篝火胡乱吃了些干粮,便就各自在营地内找了一块地方躺下入睡了。
不片刻,营地内便鼾声四起。
艾不想在潮湿阴寒的地面上歇息,在林中绕了一圈后,砍下几根藤蔓,缠在两根离地约十米高的粗壮横枝上,做了个简单的绳床,随后,在众人有些艳羡的眼神中,纵身一跃,跳上树去,躺在绳床上,晃晃悠悠地睡去了。
今晚,上半夜,轮到米诺斯和一名护卫守夜。
米诺斯在圈内找了一株倒伏枯萎的老树,靠着坐好;那把一人高的巨大砍刀就放在腿边,睁着眼,看着前方黑魆魆的一片。
夜间林中,湿气深重,蒙蒙的雾气贴在地面上,逐渐升腾。纵然有几处篝火的照明,也看不出太远去,视线所能及的,只是几十米的地方,再远处,便就是一片朦胧的黑暗。
“该死的,秋天还没几天,就这么冷;这破地方,要是有口酒喝就好撑和过去了。”
现在问辛讨要酒喝,显然不太适合,米诺斯摸了摸腰中系着的水囊,叹了口气,还是解下来,聊当酒喝了几口,过过干瘾。
扔了几根木柴到眼前的火堆里,又随手捏死一只逐光而来的飞虫,嘟囔道:
“要么来头黑熊逗乐也行,倒可以解解乏。”
漆黑的丛林里,虽然不时有古怪难明的兽吼虫鸣在四周响起,但自始至终,最近的都在营地百来米之外,象是知道这里不是善地。
到得最后,这丰富多变的丛林夜语,听在米诺斯的耳中,也成了一片单调机械的杂音。
夜已经深了。
倦意不自觉地一阵阵朝米诺斯侵袭而来,他的上下眼皮开始打起架来。
不过,米诺斯也算是资深的冒险者了,守夜也不是第一次,自然知道如何让自己保持基本清醒的小手段。
每当神志有些迷糊的时候,米诺斯便会掐掐自己的大腿,或是索性站起来,走上几步,这才继续坐下。
夜间,最危险的敌人,并不是躲在黑暗里,而是藏在眼皮上。
这条冒险者的经验之谈,米诺斯清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