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四个时辰以后,众人越过了一座断成两截的石碑,金云忽然一伸手,所有人同时停住了脚步。
眼前是一片茂密幽深的树林,远远望去,即使是在强烈的阳光下,里面仍是一团漆黑;方圆十里之内,寸草不生,隐隐有一股戾气,飘荡于空气之中。
“幽鬼森林。”轻轻地说了一句,宋惜朝缓缓地拔出了重玄剑,金黄色的剑体剧烈地颤动着,散发出强烈的金光,照得他的脸庞便似蒙上了一层金纸。
金云左手掐了个指诀,那一面明光镜在真气的引动之下缓缓地飞了出来,渐渐升到了他们的头顶,洒下一大片柔和的光芒,犹如一道巨大的白色光罩,将所有人包围在里面。
“走。”随着金云这一声命令,所有人步伐沉重地向前行进,体腔内的心,也在剧烈地跳动着,发出沉重而短促的声响。
一走进幽鬼森林,便似从白天走进了黑夜,刹那间伸手不见五指,众人都是十分慌乱。
渐渐的,明光镜上的光华,才一点一滴地亮了起来,重新凝起一道十尺来高的巨型光罩。
重玄剑震动得更加强烈。
元识四面散发,粗略一扫,宋惜朝心中顿时一沉,暗道:“此处的妖气、鬼气竟然如此强烈,就连明光镜也暂时失了灵,看来势必有一场恶战。”
金云的心中亦是这样认为的,轻轻地拉出了长剑,散发着犹如月光一般清冷的光华。
一行人静静地走着,不时发出的微妙声响,让他们的周身神经瞬间绷紧了起来。
暗处,不知有多少双幽绿的眼睛,在注视着他们。
只是,当他们看见被重玄剑照得一身金,犹如伏魔尊者一般的宋惜朝时,都是眼神一黯,悄悄地退了开去。
就这样有惊无险的走到了森林中段,原本静谧的森林中,传来了阵阵呜呜的风声。
重玄剑金光暴涨,震得宋惜朝手臂酸痛。几乎在同时,无数凄厉的鬼哭之声骤然响起,从四面八方远远传来。
宋惜朝强行稳住躁动不安的重玄剑,脸色煞白,道:“成千上万的阴鬼,正往我们这里聚来,怎么办?”
金云本在严阵以待,听说是阴鬼来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道:“区区阴鬼,还是破不了明光镜的防御。”
话音刚落,鬼哭尖啸之声更近,无数灰白的鬼影出现在他们眼前,将众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狰狞的鬼脸,吐着又红又长的舌头,双眼直冒幽光,对这一群近在咫尺的新鲜血肉,透出了一种最深刻的渴望。
只是,在渴望之中,又有着本能的恐惧。
其中有个胆子大一点的阴鬼,悄悄飘了过来,指尖在光罩上轻轻一触,立刻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啸,全身燃起了炽白的火焰,烧作了劫灰。
如此一来,那些阴鬼眼中的恐惧更甚,但又不愿就此离去,依依不舍地围在周边。
就这样众人心惊胆战地向前缓慢行进,那些阴鬼像是再也禁不住面前的诱惑,声声哭啸之中,如飞蛾扑火般撞向了光罩。
转眼之间,满眼都是炽白的火光,不知有多少阴鬼化作了劫灰。但他们仍旧像是浑然未觉般,前扑后继地冲了上去。
耳边,是恐怖的鬼哭与凄厉的尖啸。
原本泰然自若的金云,此刻也露出了一丝骇然之色,催促众人全力飞奔。
无奈这幽鬼森林实在十分幽深,众人疾行数里,仍是不见出口。而明光镜在阴鬼数千次的撞击之下,逐渐黯淡了下来。
那些阴鬼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发出欢快的鬼哭之声,悍不畏死地撞击着逐渐变弱的光罩。
此情此景,当真是骇人听闻,就连在刀口上混生活的一众镖师,也是露出了少见的惊慌之色。
宋惜朝自然知道形势严峻,看了看周围恐慌的众人,忽然重重地咬了咬牙,掠过金云的身边,径直冲出明光镜的保护光圈。
金云伸了伸手,却只抓住了宋惜朝疾行时所带起的劲风,眼睁睁地看着那道伟岸的身影,没入黑暗之中。
紧接着,那些阴鬼似乎发现了什么似的,哭啸着朝宋惜朝离去的方向飘去。
空气中,只剩下诡异的寂静。
金云抬头看了看黯淡的明光镜,又看了看宋惜朝奔出的方向,眼神闪烁不定,最后叹了一口气,竟要去援救宋惜朝。
一只大手,搭上了金云的肩膀:“走吧,不要让他白白牺牲。”
金云怔怔地看着那一片黑暗,再次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随即转身奔行。
众人如蒙大赦,身形窜动间,紧紧地跟了上去。
宋惜朝在大树之间不停飞跃,背后传来阵阵鬼哭之声,犹如索魂魔音,让他片刻不敢停息。
重玄剑剧烈地颤动着,金光大绽。
宋惜朝与其心意相通,立刻知道有一部分阴鬼已从两侧赶到他的前头,准备堵截他的去路。于是一脚轻踏在树干之上,向前飞跃,却在半空中一个折返,往背后窜出。
这些阴鬼还未反应过来,宋惜朝已横着金光灿烂的重玄剑冲入阴鬼之中,凄啸连连,一道金色的身影窜出了他们的重重包围,稳稳地停在一根树干之上。
黑暗中,那人眉心上的“卐”字佛印,泛着淡淡的金光。
就在那瞬息之间,已有数百只阴鬼被宋惜朝斩杀,而他本人,在重玄剑的保护之下毫发无伤。
这些凶恶的阴鬼,此时才真切地认识到,宋惜朝手中所握的宝剑,对妖邪之物的克制,是多么地强悍。
周围,渐渐地亮起了无数道幽绿的光芒,贪婪地盯着那无边的黑暗之中,惟一的光明。
一个人,数不尽的阴鬼,在幽暗的森林中,静静地对峙着。
宋惜朝微微握紧重玄剑柄,手心不知不觉间竟沁出了冷汗。
滴答!
额头的汗水,顺着棱角分明的脸庞,汇聚在下巴,最后不堪重负地滴落,发出清脆的响声。
往日几不可察的声响,竟在幽静的森林里回荡开来,紧接着便是一声响过一声的鬼啸。
对血肉的极限渴望,让阴鬼忘却了双方的实力差距,暗处飘起无数鬼影,犹如庞大的蜂群,向着宋惜朝聚拢而来。
“喝”
一声暴喝,宋惜朝完成了由极静到极动的完美转变,整个人腾身而起,一道金色光波扩散开来,破开了一道缺口,随即一道闪电般的身影,窜了出去。
这一击不成,阴鬼更是恼怒,在阵阵鬼哭之中,幽光连闪,那些阴鬼竟然逐渐凝为一体,隐隐现出了一道巨大的手执鬼叉的狰狞身影。
宋惜朝缓缓地飘落在地,看着眼前逐渐成形的阴鬼组合体,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声“无量天尊”,远远传来。紧接着宋惜朝头顶一阵诡异的空气流转,一道人影脚踏巨大符箓凭空出现,身着青白道袍,指诀引处,祭出一张玄青色的道符。
那道人影,是一位不知多大年纪的白发老道,手执一根短笛,此时正怒目圆睁,喝道:“孽障,安敢伤人?”
随即短笛一指,那玄青道符发出更加明亮的光芒,见风就长,就像绸缎一般绕了一圈又一圈,将巨大的鬼影包得严严实实。
鬼哭声中,阴鬼还待挣扎,那老道已御着脚下符篆飞身向前,不知从哪摸出了又一道符篆,重重地印了上去。
一道闪闪发光的封印阵式,以符篆为中心扩散开来,阴鬼竟然没了动静。
老道落到宋惜朝身边,指诀再凝,喝了声“爆”,从包裹着阴鬼的道符里,透出了无数道青光,最后一声巨响,道符猛地炸裂开来,化作了满天飞灰。
宋惜朝仔细地端详着身边的老道,当他看到了那一根黑色短笛时,心神为一夺,竟是再也移不开眼目。
那老道见宋惜朝面有煞气,又见他死盯着黑色短笛,暗道一声“糟糕”,正待以道家真言将其喝醒,却见他脸上掠过一丝佛光,整个人也随之清醒了过来。
但是,对于刚才的感受,宋惜朝仍是心有余悸,忍不住问道:“道长,你手中的短笛,为何煞气如此之重?”
那道人将短笛收入袖中,道:“此物,名唤“蚀魂魔笛”,是二十年前魔心妖人以三千****为祭,配合七七四十九截武者根骨,耗费三年零四月,于月圆之夜混入一滴自身的本命精血淬炼而成,实乃当今第一凶器。后来魔心妖人加入了霜火教,以此笛残杀了不少武林正道,贫道仗着身怀精妙符术,于芒阳山将其诛杀,这邪物便落到了我的手中。”
顿了一顿,老道接着道:“本来似这等邪物,不该留在世间,只是以我当时的修为,竟然无法将其摧毁,为免落入邪道武者手中,我只得随身携带,每日以道家真诀压制凶烈的煞气。”
宋惜朝皱眉道:“方才道长以短笛为媒,施展符术,难道不怕被其反噬?”
老道眼中,忽然闪过了一道血红杀气,随即隐匿不见,像被什么压制了下去。
只听他干笑一声,道:“蚀魂魔笛虽然嗜食武者精魄,但我觉得,天下兵器并无正邪之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岂不是对邪道的更大讽刺?”
宋惜朝点头道:“用于正道则为正,用于邪道则为邪,确有几分道理。”随即恍然抬头,抱拳道:“还未请教老前辈高名?”
那老者一拱手,道:“贫道乃万符教门下执法首座空云子,不知小兄弟出自佛门哪一脉?”
万符教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宗门,但门下弟子在修炼武学的同时,亦修炼着另一种高深莫测的符术,因此宋惜朝略有耳闻。而万符教门下弟子经常深居简出,行事亦正亦邪,所以正邪两道都没有去招惹他们。大概是因为如此,空云子才会将蚀魂魔笛带在身边,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在下宋惜朝,自小在神龙峰凌门生活,与佛门无甚渊源,不知前辈为何有此一问?”
“如果不是身怀佛道功法,是不可能抵受得住蚀魂魔笛的蚀魂之力的。而且我看你眉心烙有佛印,应是佛门一系,怎的却猜错了?”空云子满脸迷惑,陷入了沉思。
宋惜朝淡淡一笑,道:“我所修的功法,乃是霜火教一位已故的前辈所授,按理说,绝不会与佛门有何联系。只是,这功法曾助我破去侵入体内的妖力,应该不会是寻常的魔门功法。这般说来,我本人或许与佛门无甚干系,但我这功法,与佛门却渊源极深。”
黑暗中空云子看不清他的衣裳,这时祭起道符一看,确是霜火教的制式服装,心中信了九分,道:“若不是你有这功法配合宝剑,恐怕撑不了这许久了。”
就在这时,极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鬼啸,整个森林都剧烈地颤抖着,树叶纷飞。
空云子面色大变,道:“这声音?莫不是……糟了,看来这林子之中,除你之外,还有别人!”
宋惜朝心中一凉,更不迟疑,展开身形往发声处奔去,口中急道:“道长,我还有数十个同伴在那边呢!”
空云子手腕轻轻一振,脚下凭空出现一道符篆,载着他向前飞去,将宋惜朝拉了上来。
火红的符篆微微一沉,随即化作一道炫丽的流光直冲上天,在清冷的月光下,飞越了大半片森林,朝着发声处迅速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