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的一天,杨淑芬临盆了,她的母亲提前几天就来守着她,预先请好了产婆,可是在分娩时,所有人最不愿看到的情况还是出现了——难产!
云忠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听着妻子撕心裂肺的叫声,他只能一边打转转一边抓住自己的头发使劲往外扯,仿佛是在替妻子用力,又仿佛这样使劲就能把孩子拉扯出来似的。
云彩则在大姐的斋房里,对着菩萨像跪着,她不是斋姑娘,她不会念经,只能不停地反复念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放学回家的云贤听见大嫂的叫声,关切地问:“大哥,大嫂怎么了?”
云忠:“你大嫂要生孩子了,难产,弄不好大人孩子都有危险,两条人命啊!”
云贤一听,吓得双脚直跳;“怎么办?怎么办?大哥你想想办法呀。”
云忠:“生孩子的事,我又帮不上忙,我能有什么办法?”他急得在院子里打转转,云贤跟在他后面急得抓耳挠腮又蹦又跳。
产婆推门出来了,云忠扑上去问:“怎么样?生下来了吗?”
产婆满脸愁容:“我接生接了几十年,从没见过这么难生的,唉——”产婆长叹一声,望着院里的两棵梨树说:“这两棵树要是砍下来,可以做两副棺材,一大一小。”
“什么?”云忠一把抓住产婆的肩膀说:“就没有办法了吗?”
产婆不紧不慢地说:“人还没死,还在跟阎王爷争命,我能做的都做了,不知道菩萨有没有办法,求求菩萨吧!”
云忠大声说:“我妹妹云彩正在求菩萨。”
产婆:“你妹妹是斋姑娘吗?”
云忠:“不是,我姐姐是斋姑娘,可是我姐她——失踪了。”
产婆:“那另外去请些斋姑娘来吧,多点人求菩萨,也许菩萨就大发慈悲,给她娘俩一条生路了。”
云忠一拍大腿,把云彩叫下来,吩咐她和云贤赶快分头去请斋姑娘,包括林芳贞、罗芹贞在内,村里老的少的共有八位斋姑娘。
没多少功夫,八位斋姑娘全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在一位最年老的斋姑娘的带领下,她们在王惠贞的斋房里盘腿而坐,齐声诵起了经,祈求佛祖和菩萨保佑。
清脆而高扬的诵经声,不仅传到了房间里杨淑芬的耳朵里,还带着虔诚带着祈求带着期盼,飞出斋姑娘的心房,飞出王惠贞的斋房,飞过大地,飞过高山,飞向佛的世界。
产婆再次走出来,她招手叫过云忠说:“斋姑娘的祈求感动了菩萨,要出来了,孩子要出来了!你叫她们再大声点,再卖力点。”
云忠突然想起那块白板木牌,他把它拿到楼上斋房门口,小声叫出林芳贞说:“林姐,我们不知道我姐的生死,可这块木牌就代表我姐,你把它放在你旁边,这就表示我姐也在和你们一起诵经祈福,多个人多份力啊。”
林芳贞捧起这木牌,眼眶一下湿了,可她来不及悲伤,她对云忠点点头说:“你放心,菩萨一定会保佑她娘儿俩的。”
林芳贞走进斋房,拿指着手里拿的木牌说:“这就代表王惠贞,她也要来加入我们一起诵经。”
斋姑娘们怔了一下,继而明白了过来,她们挪了挪,空出一个位子来,林芳贞把那牌放在这空位上。
诵经声再次扬起,声音比之前大了许多,没有人统一指挥,可她们的声音整齐嘹亮,时而诵,时而唱,诵时铿锵有力,唱时高亢激昂,节奏时缓时舒,音调时低时高。缓慢低沉时如诉如泣;急促高昂时如高歌如厮鸣。
她们的声音,听起来已不只是单纯的祈福,更包含了对特殊的斋姑娘生活的倾诉,她们在宣示她们的信念与虔诚;在表白她们的单纯与忠贞;在抒发她们的坚韧与柔绵;在歌唱她们的快乐;在倾诉她们的幽苦。
斋姑娘们诵得淋漓唱得酣畅,她们的额头已经浸出细细的毛毛汗。
杨淑芬则是浑身大汗淋漓,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拼搏。
“哇——”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大人和孩子终于挣脱死神的魔爪,站到了生的春光里。
婴儿的哭声象一把钩子,一下把云忠钩到了杨淑芬生孩子的房间门口,产婆一把把他拉进去说:“母子平安,母子平安,你婆娘和娃儿都已经进了鬼门关,生生的被菩萨拉了回来,我第一次碰到这种事,这不是人做得到的,只有菩萨才做得到,你得好好感谢菩萨,还要好好感谢那些斋姑娘,是斋姑娘们请来了菩萨。”
云忠进屋捏了捏杨淑芬的肩膀,说:“生个娃娃太不容易了,差点把命搭进去,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他又轻轻地摸了摸儿子的小手,然后他转身到了楼上王惠贞的斋房里。
此时的斋房里寂静无声,斋姑娘们仍然盘腿端坐,人人都合眼闭唇,一脸肃穆,她们仿佛才爬上一座高山,累得闭上眼睛要好好休息一下,又好象在积蓄精力,准备爬下一座山头。
云忠站在门口,激动地说:“生了生了,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谢谢菩萨!谢谢姐姐们为我家祈福,是你们帮我家抢回了两条人命。你们都是我儿子的姑姑,我想好了,我儿子小名就叫‘念姑’,我要她一辈子记住你们这些姑姑们。”
“阿弥陀佛!”斋姑娘们齐声念道。她们全都这才一下完全放松下来,个个脸上露出舒心心的微笑。云忠叫云彩马上煮一锅红糖荷包蛋,给杨淑芬和产婆还有这些立了大功的斋姑娘们每人一大碗。
斋姑娘们吃完荷包蛋放下碗后,排着队挨个对云忠说同样的一句祝福话:“恭喜添丁,荣华富贵。”然后平静地相继离去。
罗芹贞在这些斋姑娘中是最小的一个,她最后与云忠告辞。
走出云忠家的院门,隔壁就是周素芬家,周素芬家的院门没有关,她看见周素芬和她男人并排坐在屋檐下一条长凳上端着个大碗吃面条,周素芬的男人挑着一口面条正往周素芬嘴里喂。
怎么撞见这个?她低着头就要赶紧离开,却听见周素芬大声叫她:“罗芹贞,你等一下。”她只得站住,周素芬已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她旁边,周素芬脸上有些红,显然她也知道刚才那一幕被罗芹贞看见了。
周素芬问:“云忠家的生了个啥?儿子还是女儿?”
罗芹贞:“儿子。”
周素芬:“云忠媳妇叫得我在这边都听见了,女人生孩子难啊!你们斋姑娘就好,不受这个罪哈。”
“唉——”田英贞长叹一声说:“你哪里知道,作斋姑娘更难啊!”
“啊?啥意思?”周素芬瞪着罗芹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