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是工地上最忙碌的时间,在日益紧迫的抗战形势和上级的严厉规定下,这条象脐带似的为中国抗战输血的公路进入最后的施工阶段。
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王惠贞也抓紧每一点空闲时间捶石子,虽然手上的茧子越来越厚,可看着越来越象模象样的公路,她的心里也越来越期盼,期盼着看到汽车开到这公路上来。
虽然原来小弟云贤画给她看过,可她还是不能想像一个没有马拉着的车子自己跑起来的情景,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呢?
疾病和困难没有吓倒二十多万筑路大军,虽然这是一只不拿枪的大军,但他们用他们的血肉之躯一锄一镐一箕一筐地筑起了一条生命线。
八月底的一天,听说公路正式通车了,王惠贞激动地看着灶房前面的一段公路,在这段路上,有一片石子是自己在做饭的空闲时间里一锤一锤敲出来的的,她知道这路上要跑的是汽车。
她已经知道康宏不只是巡查员,更是开汽车和修理汽车的,他会不会开着汽车过呢?开着汽车的他又是什么模样呢?
那些画画的东西,她已经好久没想过要把它们还给他了,不但没还,她还又用去了他一些画纸,又画了不少东西,除了灶房里的锅碗瓢盆,还试着画了石头,画了树,要是见了汽车,她真想把这东西画下来。
从开始的扔掉这些画画的东西到现在想占有这些东西继续画画,她也为自己的这种变化感到吃惊,就象偷了别人的东西似的,她内心有一种负罪感。可奇怪的是,这种负罪感并没有附带着羞耻感,反而有一种试图隐藏着的快乐感。
我这是怎么了,她问自己,可是,她自己也找不到答案。
王惠贞正在猜想那车的模样时,就听附近有民工在喊:“来了来了,汽车来了!”
王惠贞赶忙走过去跟其他人一起站在一个坡上看过去,只见远处弯弯曲曲的的公路上果然有团东西在动,看样子动的速度还不慢。
没多久,她就听到了“呜呜”声音,不时还听见尖厉响亮的喇叭声。
很快,一个有四个轮子的大怪物象头怪兽般怪叫着冲了过来,有人吓得叫着躲到大石头后面,这“怪物”一下停在了路上,
看到怪物不叫了也不动了,民工们才慢慢地好奇地围上去,胆小的远远地看着,胆大的伸手去摸。
王惠贞站在一旁远远地看着,只见车门打开,从上面下来两个人,一个是王技术,一个是康宏。康宏一下车,首先把目光越过民工们投向王惠贞,他看着她笑了笑,又点点头,王惠贞也轻轻地笑了一下。
王技术和康宏又爬到车厢上,王技术挥挥手要民工们安静。
激动的民工们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王技术大声说:“同胞们,乡亲们,我们修了大半年的路终于正式通车了,这是你们用你们的血肉筑起的一道长城,我们要用这道长城来抵御日本强盗的侵略,你们是老百姓,可你们也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英雄。”
“今天,我们受工地指挥部的命令,特意前来感谢你们,感谢你们为抗战作出的巨大贡献。我们带来了一些饼干和糖果,东西很少,可这是政府和工地指挥部对大家的敬意,每人一份。”
“哦——”民工们欢呼起来,笑着跳着。
有人问:“得病死的出事故死的有没有份?”
王技术高声说:“有,死者有两份,一份请带给他们的家人,一份请拿到他们的坟墓或牌位前祭奠英灵。”
“哦——”民工们欢呼拥上前,看着眼前这一情景,王惠贞激动得湿了眼眶,她也差点把命丢在了这条路上,这条命是康宏为她捡回来的。
此时此刻,她眼中的康宏,已经不是康巡查,不是南洋机工,而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的亲人。
康宏和王技术叫几个人上车厢帮着分发礼物,王惠贞还是站在原地,她是斋姑娘,不能象他们那样挤上前,她要等他们拿完了才去拿自己的一份。
其他人都拿到了,王惠贞正要走向汽车,康宏朝她走过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份礼物,他过来把东西递给她:“这是你的,谢谢你!”
王惠贞接过礼物,看着脚前的地面:“不用谢我,我只是个做饭的,每个人都在干活,你挨个去谢?”
有人在喊:“康巡查,能不能让我们开开洋荤,坐一坐这汽车?”
康宏转身大声说:“可以,你们要坐的自己爬上车厢里去。”
“走,你也坐一坐。”康宏对王惠贞说。
“我——?”王惠贞也想坐,可看到车厢里已经挤满了人,她摇头:“我不坐。”
康宏:“他们站在车厢里,你跟我坐驾驶室,来。”康宏伸出手要拉她,她本能地退后两步,把手藏往身手藏。
康宏一笑:“不好意思,我忘了,走吧,你跟着我。”
王惠贞犹豫了,可犹豫心还是没能抗过好奇心,她跟着康宏到了汽车旁,康宏拉开车门说:“你先上去。”
王惠贞新奇地看着驾驶室,再次犹豫着。
“上,王惠贞上啊,康巡查都让你上了你就上嘛,客气什么?”车厢里有民工笑着喊,王惠贞听出了这话外之话,本想转身走开的,可心里又实在想坐一坐这从未坐过的汽车,于是一咬牙,登上了驾驶室。
康宏从另一侧上车,关好自己一侧的车门,又把手朝王惠贞这边伸过来,王惠贞本能地双手交叉一下挡开他的胳膊。
康宏先一愣,继而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笑笑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帮你把这边的车门关严,不然有危险。”
“对——对不起!”王惠贞的脸一下红了,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康宏发动了汽车,车子缓慢地开动了,车厢里的民工们欢呼起来,王惠贞一开始绷紧了全身,后来才慢慢放松下来。
开出一小段路后,康宏小心地调转头,又把车开回了原地,民工们意犹未尽地下了车。
“我为你打开车门?”康宏看着王惠贞征询地说,王惠贞点点头,把身子往后缩了缩,康宏打开车门:“你慢点下,以后想坐车就给我说。”
王惠贞轻声说了声“谢谢”,下了车,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想,没有以后,我不会再坐了。一个斋姑娘跟一个男人挤在那小小的地方,别人看了会说闲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