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回坪微微笑了笑,看着胡仁奎,轻声叫道:“爸”
胡仁奎完全愣了,这是朱回坪破天荒第一次叫他“爸”,虽然他清清楚楚地听见朱回坪叫他“爸”,可他脑袋里还没转过弯来,他象木头似地看着这个不是自己生的儿子。
罗芹贞捅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眼里浸出泪水,答应道:“唉,儿子,有什么话,你说,我听着呢。”
朱回坪剧烈在喘着气说:“你一个人杀了一头牛,你是英雄。我我也不差。我和小武进山打到了一头野猪,有两百多斤呢。小武一半,我们家一半,你把它做成腊肉,在弟弟妹妹们最馋的时候煮点给他们吃。你你以后要是再打我妈,我我做鬼也也不会放放过你”
朱回坪说完最后三个字,头一歪,断了最后一口气。
“啊儿啊我的儿啊”胡仁奎双拳捶着地,仰天长嚎。
罗芹贞扑在儿子身上,也哭得昏死过去。
一旁的人无不湿润了双眼。
胡仁奎一家一天失去两个儿子,令所有人扼腕叹息。孙书记作出决定,派出三分之一的妇女劳力和三分之一的壮劳力帮他家料理丧事,算作集体劳动,吃集体的饭,帮他家的忙。
刘叶贞和林芳贞也被派到罗芹贞家帮忙,下午放学后,王惠贞也来了,三人轮流做事,轮流前去陪伴安慰瘫坐在两个儿子灵前的罗芹贞。
直到月亮高照时,刘叶贞才离开罗芹贞家回自己家,她一路上回忆着儿时和罗芹贞在一起时的情景,一路上为罗芹贞悲伤难过。
刘叶贞远远看见自家院门口有个人影在那里晃过去晃过来,一点火光时不时闪烁几下,她猜那是张灿在院门口抽烟,走近一看,果然是他。
张灿见了她,摁灭烟斗,急急地靠前两步道:“你才回来我正想要不要去接你呢,屋里有事了。”
“是根娃有什么事吗”刘叶贞惊问。
“是根娃哦不不是他,不,是根娃。”张灿一急,说话竟结巴起来,“是根娃捡捡了个人回来。”
“什么你说根娃捡了个什么回来”刘叶贞以为自己听错了。
张灿左右望望,看没其他人,便凑近刘叶贞耳朵小声说:“根娃捡了个逃荒饿倒在路旁的大姑娘回来,正等你回来拿主意呢,看留不留这姑娘。”
刘叶贞一愣,只听说过捡到钱捡到东西的,还从没听说过捡到人这种事,愣了一下明白张灿不是开玩笑时,她急急进院门朝屋里走去。
堂屋里果然有个姑娘,坐在桌旁椅子上埋着头两手拧着衣角,儿子根娃蹲在地上,两肘撑在膝盖上,两手捧着头象看戏一样正看着姑娘。
根娃见她回来,起身说:“妈,她她”
刘叶贞见儿子说话结巴,胀红了脸,心里有了数,她微微一笑说:“我知道了,你先出去。”
根娃红着脸看了他妈一眼,转身出去了。
刘叶贞从水瓶里倒了盅水端给这姑姑,姑娘抬头说:“多谢孃孃。”
刘叶贞一看这姑娘模样儿端正,就是瘦得皮包骨了,又听姑娘口音,跟自己这边口音差不多,她问:“姑娘你是哪里人怎么到了我们这里”
姑娘一听这话,红了眼,抹起眼泪来,一边啜泣一边说起自己的身世来。
原来,姑娘名叫叶秀秀,二十岁,四川人,离云南这里也不太远,老家那边同样闹饥荒,那边人更多,饥荒比这里更严重。
她家里有爹娘和她两个妹妹五人,爹娘都饿死了,她带着两个妹妹跟着几个乡亲外出逃荒。路上,一个妹妹得病死了,另一个妹妹在跟着她挖一种野菜充饥时不小心坠崖而亡,她跟着两个乡亲来到了这个坝子。
听说这个坝子大,全是出好大米的良田,不象她老家是二半山,平时只能吃苦荞玉米,这一闹饥荒,什么都没有吃的了。
她今天下午还没进这村口时,又累又饿昏倒在地,正好根娃经过,便把她背回了家,又煮了些东西给她吃,她这才有了些精神,能坐起来。
“苦命人啊秀秀,你有婆家了吗”刘叶贞试探地问。
“唉”叶秀秀叹口气说,“前年已经订婚了的,男方是个泥瓦匠,原来打算去年结的,哪晓得从去年下半年就闹饥荒,他想多挣点钱在老房子旁再建间侧房结婚用,在生产队休工的日子里去替人盖房,哪知有一次从房顶摔下来丢了命,我爹妈正要重新给我找婆家时,就闹饥荒了,他们也”
叶秀秀说着说着泪水长流,刘叶贞也叹息着跟着流泪。
流了一阵泪,刘叶贞说:“姑娘,我儿子刚才你也看见过了,他没订亲,人也心好,你要是不嫌弃,就留下来作我儿媳妇吧,你看呢”
叶秀秀毫一犹豫地点下了头:“孃孃,我看见了,他是好人,我愿意,谢谢你们给我一条活路。”
刘叶贞出去把这事跟在院子中的根娃和张灿一说,根娃满意地笑了,张灿也不住地点头说好。
第二天,刘叶贞专门向大队里请了假,到县城买了些糖果回来,在去集体食堂打饭时把叶秀秀带了去,当众宣布了儿子与叶秀秀的事,把糖果分发给大家,在乡亲们的祝福声中,这婚就算结了。
刘叶贞没想到一直牵挂在心上的事这么简单就办了,可让她忧心的事也随之到来。
自从闹饥荒来,她家里因为算上张灿就三个人,张灿和根娃都有把子力气,利用休工天进山里去挖绵狗苕等东西,弄得也比别人多些,这样一家三口勉强能支撑起走。
可如今多了个人就多了张嘴,接下来还会有孙子孙女,要是这饥荒一直闹下去,吃的可怎么办
还有,这些年来她跟张灿名义上是两家人,实际上是一家人。
最开头的那些年头,张灿要过她这边来时都是晚上悄悄从她留着的院门过来。后来他们这事成了公开的秘密后,张灿便从两家院子中间并不高的隔墙上翻过来翻过去。
再后来连儿子都建议她把这隔墙拆了或者在这墙上开道门,可她始终不点头,要是那样,就等于向所有人宣布她已经嫁给了张灿或者说张灿当了她的上门女婿,可她不能要的就是这样的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