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现在,自己是照林中飞的遗嘱在这里为他念经超度,佛的安排真不是凡人能意料得到的啊!
录制了一个小时后,王惠贞安排侄孙女亲自带上磁带去林强家,用她那清脆的念经声,为林中飞——她曾经的妹夫超度。
愿那个人在那个世界一切安好!
这天晚上,在自家的院子里,王惠贞让人把放在她斋里的那个当年林中飞送来的根雕抬到院子一角,用大量纸钱盖住它,把它和这些纸钱一起烧给了林中飞。
……
岁月的脚步跨入了新世纪,养老院里的年纪大的斋姑娘们一个跟一个地相继去世。
王惠贞和林芳贞越来越老,身边的斋姑娘姐妹也越来越少。
2006年,王惠贞和林芳贞均九十高龄,晚辈们都说要为她们俩好好祝个寿,王惠贞问王礼正:“你打算花多少钱为我们祝寿?”
王礼正说:“最少四五万吧,几十万都行,大孃你老人家说多少就多少。”
王惠贞点着侄子的脑门:“那就十万吧,你把十万元捐赠到教育局,拿去帮助那些家庭困难的学生娃娃,这就算给我们老斋姑娘祝寿了,其他什么都不要。”
林芳贞笑了:“这个寿祝得好!”
年近七旬的王礼正爽快地说:“好!就听两位大孃的。”
王惠贞和林芳贞的生日是农历四月初一,初一是斋姑娘们吃斋的日子,养老院里办了丰盛的素宴,王惠贞要求不请其他任何人,包括自己的侄晚辈们都不参加,只是她们两人和院里的十多位斋姑娘一起念念经,吃了这顿生日素宴。
参加生日宴的唯一的外人是张道松,他只比王惠贞小半岁,也已经九旬的他身体还行,虽然他早就起不到保卫作用,可他多年来一直住在养老院,跟其他十多个住在养老院的老头一起下棋聊天。
参加生日宴的都是斋姑娘,并没邀请张道松,可他还是拄着他那根“步枪拐杖”闯到了宴会现场来。
“我不吃你们的饭,我来保护这些斋姑娘,你们是这世上最后的斋姑娘了,你们比大熊猫还宝贵。”他拐杖拄着地,满脸笑容,大声说。
“张连长,谢谢你了,有佛祖和菩萨保护我们,不劳烦你了。”有个斋姑娘说。
另一个斋姑娘说:“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你还是保护好你自己吧,这屋里全是斋姑娘,你还是出去吧,别摔着了,我们要念经了。”
“那好,有佛祖菩萨保护你们,我就放心了。”他说着咳嗽了两声,拄着“步枪拐杖”走了出去。
关上门,王惠贞和林芳贞跟其他斋姑娘们一起,亲自在佛像前摆好丰盛的供品,点燃香蜡,排成整齐的队形面对佛像坐下,开始诵经。
苍老而不失清脆的齐诵声响起,一间屋子已盛不下斋姑娘们的心意,声音带着她们的虔诚飞扬出来,在养老院上空萦绕着、盘桓着,再带上她们酸甜苦辣,带上她们的血泪悲欢向田野,飞向这这片六百多年间,滋养了无数斋姑娘的天地,飞向遥远的佛的世界。
“起火了,快救火啊,救火啊!”外面突然的惊呼声打断了斋姑娘们,诵经声戛然而止。
王惠贞和林芳贞跟着其他斋姑娘们走出门,王惠贞呆住了,只见养老院西北角的两间库房正浓烟滚滚。
她看见一个人正提着一桶水,摇摇晃晃地奔过去救火。
养老院的所有人都呼叫着手忙脚乱地找容器打水救火,王惠贞怕伤着人,她赶紧站到高处喊:“让年轻人去,让年轻人去,老人些就不要去了,实在灭不了,烧了烧了,可不要伤了人。”
一片慌张混乱中,有老人听见她的话停下了,有人没听见仍在往火场跑,有人听见了也在跑。
院里院外的人看见不对头也赶来救火。
火终于被扑灭了,可人们发现了倒在被烧库房里的张道松,头发被烤卷,一身一脸又黑又脏,重要的是他的头流着血,估计是被烧塌的房梁或什么东西打着了。
年轻人们赶紧把他往医院送。
当天傍晚,王惠贞接到电话,说张道松情况不好,她叫人用车把她和林芳贞两人送去县医院。
在病房里,两人见到了被儿孙们围着的躺在病床上的张道松。
张道松对晚辈们说:“你们都出去,我想跟两位老斋姑娘说说话。”
张道松的儿孙们起身往处走,林芳贞也要出去。
张道松说:“林芳贞你不用走,你们俩好得穿一条裤子,我想跟你们两说几话。”
林芳贞关上门,过来和王惠贞一边一个坐在病床头。
张道松左边看看王惠贞,右边看看林芳贞,他笑了:“我真好福气啊,要死了还有两个斋姑娘陪着我。”
两人都看着他,摇摇头,不说话。
“两位斋姑娘,你们——你们后悔吗?后悔当斋姑娘吗?”张道松左望望,右看看,问道。
两人都默不作声。
张道松:“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看在我要死了的份上,你们就不能跟我说句老实话吗?”
“不后悔!”林芳贞首先说,语气坚决。
“不!我也不后悔!”王惠贞也答道。
“我也不后悔!”张道松也坚决地说。
“你不后悔什么?”王惠贞不解地问。
张道松:“不后悔把我的心分成两半,一半装在胸膛里,另一半分给菩萨。”
“菩萨?”王惠贞看着她。
他问:“你真不知道吗?”
王惠贞低下了头。
闷了一会儿,张道松看着她微笑着说:“嘿嘿,师傅啊,我说过,看这辈子是你把我熬死,还是我把你熬死,现在看来,菩萨在你那一边,是你把我熬死了。”
“你——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他刚才一声“师傅”,叫得王惠贞心里象针刺般痛,她大声制止他。
“不说了,不说了,该说的都说完了,你们俩也回去休息吧,我刚才是开玩笑的,当年子弹飞来都打不死我,我死不了,死不了的。”
王惠贞和林芳贞相互搀扶着离开,回到了养老院。
当晚十点过,王惠贞接到张道松的儿子打来的电话,说他爸走了,走得很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