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宫,武成殿,武后常朝。
朝议两件大事,来年又到了大比之年,春官尚书严善思奏报春闱措置,方方面面已然几经斟酌,安排得周到,唯一担忧的就是御座上的武后,若是再贪图什么丰亨豫大的场面,要弄一大堆的秀才文士装点贡举场面,重现昔日来俊臣大索天下文士的乱象,势必为难。
念了大半个时辰,事无巨细禀报完,严善思与天官衙门的堂官司官们,便紧张等待武后裁决。
“唔,严卿所奏周详,准依议行事,务保万全”武后用手支着额头,早已听得不耐,非但没有提要求,连当朝审议的环节都给免了,径直准奏。
“臣遵旨”严善思喜出望外,躬身再拜,退回朝班。
此事已毕,新任的天官衙门铨选郎中岑羲出列,“陛下,江南道今夏洪涝,农桑稼穑,悉数绝收,今冬又报天生异象,万民惊惶,臣请派遣朝官为观察使,巡查灾情,善加安抚,按察吏治,惩处不法,以应上天”
“诸卿可有贤才举荐?”武后坐直了身子,眉头紧皱,江南道占地广大,且是鱼米富饶之地,容不得闪失。
“陛下,臣举荐益州刺史鲜于士简,该员精明强干,年富力壮,多有政绩,于中枢、地方都有丰富履历,正可弹压江南一地”被上官婉儿暗算,贬官为司农丞的宗楚客,折腾劲头不减,明面上是举荐,极尽溢美之词,实质上却是搞破坏,鲜于士简在剑南道具有战略价值,名义上只是刺史,事实上却是代权策凝聚影响整个剑南道,宗楚客想方设法让他挪窝,就是想着消除剑南道的权策烙印。
“陛下,臣以为不妥,所谓观察使,应以中枢派遣言官御史代天行宪,以彰朝廷威严,纯以地方亲民庶务官员轮转,恐开不良先例,致使观察黜陟沦于形式”春官侍郎卢照印立时出面反对,“况且,江南道财赋重地,更应选派朝堂有威望的重臣,不容怠慢,臣举荐给事中万国俊,万给事任职清流有年,威望素著,熟稔朝堂法度,必能令江南道官员心服”
此话一出,众多朝臣神情古怪,万国俊其人,昔日是来俊臣提携入朝,以行事酷烈著称,来俊臣死后,趁着武承嗣夺储失败,猢狲不多,攀附到魏王府门下,甘做鹰犬,一直坐着清流御史的位子不假,干的事情却是浊流得很。
卢照印话里有话,所谓威望素著,大抵是酷吏名望昭然,人人谈之色变,熟稔朝堂法度,说的大概是他给人扣帽子,动辄入罪的本事,卢照印这个举荐,怕也没有几分真心,只是针锋相对,用武承嗣的人给武三思上眼药罢了。
“臣附议”宰相李峤亲自出来敲钉子,江南道观察使的职务,对鲜于士简是个鸡肋,对武承嗣的党羽来说,却是把经营地方的好梯子。
“臣以为不可”宰相班首位的武三思坐不住了,也亲自下场,“万给事长于刑名,却于民政不甚了了,此行江南道,赈灾抚民之责甚重,应另择妥当人选,免得玷辱了朝堂名望,徒惹物议”
话音落地,卢照印眉头挑了挑,双手抄在袖笼子里,双目微阖,超然物外,却恼了给事中万国俊,他本就是心胸狭隘之辈,三角眼无时无刻不算计人,现下眼眶充血,怕人得紧,终是不敢与武三思放对,将头垂了下去,免得让人察知。
“哦?倒也有几分道理,三思可有适宜人选?”朝堂政争比干巴巴的奏本更令武后喜欢,她从容容看着座下你来我往,这些人倒也有几分长进,不像以往举荐自己人贬低旁人,都举荐起旁人来了,倒也有趣。
武三思稍一沉吟,“陛下,臣以为江南道之事,不只事关财赋,更是房州所在,应以稳妥为上,御史中丞葛绘曾有调理河北道的经验,整饬吏治之时,仍能检拔能臣,力保河北道官场无大震荡,粮秣供给络绎不绝,再去江南道,最为驾轻就熟”
这话就透着挑拨之意,葛绘在河北道大杀庐陵王党羽,再去江南道,别的不说,房州那边指定是要下绊子聊表心意的,再说了,此去江南道,路途遥远,少则数月,多则经年,他那御史中丞的位子,定会被人算计了去。
葛绘自己想得更深一层,他有意趁着严善思执掌春官衙门的契机,在此次春闱有所作为,笼络些新鲜血液,怎会在此时离了京畿腹地,他阴沉着脸,眉眼一飘,早有数个朝官出列,七嘴八舌反对。
御座上,巾帼宰相上官婉儿微微动作,冬官尚书李尚隐、太仆寺卿崔湜等泥胎木塑登时还魂,也纷纷反对,用的理由却是扎心,“葛中丞梳理河北道,在彼威望高涨,若再有江南道一行,耕耘地方过密,恐有伤臣子福分”
另一边的谢瑶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微微酸涩,她性情清冷,惯于独行,不结私人,不蓄势力,却是帮不上郎君什么忙,想了一想,又释然,要是自己也像上官婉儿那样长袖善舞,怕也要像她那样,含着笑,帮着忙,却也捅着刀。
朝中争执不下,脸红脖子粗,吵成了一锅粥,武后一怒拍案,“统统住口”
三度流放三度还朝的凤阁侍郎魏元忠出列禀奏,“陛下,臣举荐侍御史冯君衡,冯御史为言官清流,官声颇佳,曾任江南道潘州刺史,又出身岭南冯氏,必能事半功倍”
朝臣们面面相觑,冯君衡是已故越国公冯盎的孙子,却是个难以找到茬子的人选。
“准奏”武后思量了片刻,径直定案,“冯君衡不日出京,为江南道观察使”
冯君衡疾趋出列领旨,在豆卢钦望、魏元忠等皇嗣党羽得意的笑意中,感觉后背上有些刺痛,却看不到给事中万国俊要喷火的三角眼,朝中大员树大根深,他惹不起,眼前这摘了他果子的王八蛋,他却是绝不会放过。
“诸卿可还有奏本?”武后站起身,拂了拂广袖,遮掩在小腹之前,近几日越发嗜甜食,而又疏于做那瑜伽,小腹间赘肉渐多,这身最爱的金色凤袍,怕也穿不了多久了。
“陛下,臣有奏”光禄少卿李湛走了出来,“臣闻治国必先齐家,陛下为君,凤仪天下,调理士庶,协和万邦,文治武功,可称赫赫,然家国一体,宗亲金册,亦须垂顾,同血同源,不宜有差,臣恳请陛下册封庐陵王、豫王诸子,以全敦亲睦族之义”
李湛躬身站在大殿中,朝臣许久不能做出反应。
武三思眼睛闪了闪,盯着李湛看了良久,又瞟了御座一眼,叹了口气,不少人与他一样,都将李湛此举,当成是武后的授意,毕竟李湛之父、人猫李义府可是武后的铁杆。
方才还在得意的豆卢钦望等人,脸色难看,不宜有差?若是无差,皇嗣如何算是皇嗣?打定主意要在册封之中做些手脚,定不能让那两家的爵位与临淄王等人比肩。
武后看了李湛好一会儿,他的身上,有他父亲的影子,总令她另眼相待,他的话,她也是能听进去的。
半晌,武后幽幽吐气,庐陵王不争气,豫王是庶子,但这几个孙辈,无爵无官在神都走动,也是凄凉可悯。
“卿言至善,着春官衙门与宗正寺依例具折,奏报于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