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终究是短暂的,水汽散尽,它也便无影无踪。
武后怔怔在原地立了好半晌,叹息道,“天也善妒,芳华总是易逝”
竟有几分神伤,几分柔弱。
“天只管天道,陛下主宰人间,您若要盛景重现,也只是反掌而已”权策缓步靠近了些,伸手扶住她的脊背,轻声劝慰。
武后露出个灿烂无比的笑意,向他靠了靠,释然吐息,从容道,“朕可以,朕不愿,逆天行事,太累了”
话中有话,说的恐怕也不只是彩虹。
权策没有接话,谨慎地保持了分际。
“这日头,虽没有你诗中那般绮丽,也算你过关了,朕不打你”武后的感慨软弱也只有一瞬,转过身,便恢复了原本的傲岸强势,对他笑了笑,仍是牵住他的手,向飞霜殿行去,“朕要理政,你这个首辅宰相,给朕做个咨问学士吧”
“臣荣幸之至”权策自无二话,自怀中掏出一份奏疏奉上,“陛下,臣此来,还有一桩公务,是天官衙门今科春闱的铨选任官……”
“此事不急,先说别的”武后摆摆手,背着手,脚步加快了一些。
权策缓缓将奏疏收了回去。
武后不可能对这份铨选一无所知,搁置不议,显然是对其中的任用不尽赞同,也不便全盘否定,选了个委婉的方式,以拖待变。
天官尚书武攸暨主持此事,自是有所偏向。
对倾向权策的清流进士,还有走千金公主门路登榜的进士,都是刻意关照,大多在中枢部寺行走,有的还检拔进了翰林院。
而狄仁杰和二张兄弟网罗的进士,则大多派官在地方州县。
那些没有根脚的,则是二者兼有,完全凭实力能耐说话,颇有一些人的分派,比狄仁杰和二张兄弟的门下还要好。
武后这个态度,也不知是受了张易之的撺掇,为他鸣不平,还是有所戒意,对中枢一股脑塞大批权策党羽不甚赞同。
“陛下,眼下朝中官缺不多,勉强差遣任官,反倒不美,这些新科进士,都是初入仕途,难免不识轻重,不如令他们分散到中枢各部寺监观政,以待实缺候补”
权策向后退让了小半步,一句话,便将武攸暨和天官衙门月余的苦功心血,废于一旦。
“呵呵,对了,你家如意小娘子没几日就要满月,朕先前答允过,要在华清宫为她举行满月礼,一应事宜,都交给了婉儿打点,你这个做父亲的,也要多上心,过问一二”
武后的反应很是难拿,仍然避而不谈。
“陛下天恩,臣铭感五内,陛下便是不交代,臣也要厚着面皮去搅扰上官昭容的”权策也暂时抛开这件梗阻的政事,心头打定主意另行设法,面上乐呵呵的。
“哼哼”武后轻哼了两声,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世间多重男子,你却喜爱女儿,倒是个特立独行的”
权策笑笑不说话,他在当下是显得有些另类,但在另一个时代,他才是主流。
武后伸开双手,在他脸颊上抚过,停在她最喜欢的下巴上,面无表情,没头没脑地道,“你呀你,若是入了帐幕之内,哪有这许多麻烦?”
权策愣怔在了当场,这是说,他若是进了温泉汤的帐幕,新进士铨选之事,武后便不会留难?
有三个大字在他脑中横冲直撞。
潜规则?
权策不禁想起一桩史料公案,武后生平最看重的臣子,便是狄仁杰,同样的劝说,旁人无用,而狄仁杰有用,狄仁杰举荐的人,无一例外得到重用,关于他们两人之间是否有韵事,众说纷纭。
“许是我的到来,挡了狄老相爷的路?”权策有些无语,望着武后丰盈的身姿飘摇进了飞霜殿,摆了摆头。
与武后对他有垂涎**相比,他更愿意相信,他入了帐幕,污了名声,武后便可以像二张兄弟那样,对他完全放心。
然而,他并不喜欢这种任人摆布的感觉,武后淡淡的胁迫,或许能挡住一时,这批新进士,他终究是要派上用场的。
神都,定王府。
信阳王武崇敏在府门前迎候,吐蕃贵女没庐氏协尔传了书信,要来造访。
两人虽已定下婚约,但武崇敏顺从权策的规矩,执意要在一年后,满了十八岁再成婚。
没庐氏协尔眼下仍旧居住在四方馆的吐蕃使团。
因此之故,她耳目聪敏,尤其对外藩对象了如指掌,自也听闻了论钦陵上奏请求内附的事,她虽行将出嫁,家族根底却都在吐蕃高原上,自是不愿吐蕃彻底分裂。
她眼下身份不同,不能再像以往一样,代表吐蕃奔走游说朝廷大员,只能来寻武崇敏商议。
“郎君”下马伊始,没庐氏协尔便是一脸的急切紧张,抓着武崇敏的胳膊,“协尔的家乡出了奸贼……”
武崇敏竖起食指在唇边,吁了一声,“莫要急,无甚大事,此间不是叙话之所,先进府再说”
没庐氏协尔心神稍定,跟着武崇敏入府,都快要到武崇敏的院子,才想起礼数来,要去向武攸暨请安。
“不必了,父王这两日都在衙署公干,新进士委任的差事,似是有些不顺当,正在设法补救”武崇敏摇摇头,牵着她去了院儿里的书房。
两厢坐定,武崇敏耐心分说,“我打听过了,大兄对论钦陵并无好感,他请求内附,还提了条件,要天朝兵马撤出西峪石谷城,还要将吐谷浑之地割让给他牧马,大兄反其道而行之,已经传令给安西都护府,增兵西峪石谷城,自吐谷浑叩关,给他点教训”
“啊……”没庐氏协尔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倒更加紧张,像一只花蝴蝶一般,飞到了武崇敏身边,抱着他的胳膊摇晃,“权相爷只是教训论钦陵,还是,还是要顺手拿下论钦陵盘踞的吐蕃土地?协尔的家人会很愤怒的……”
武崇敏笑了笑,伸手将没庐氏协尔拥在怀中,“协尔,你的家人,是我,不管吐蕃如何,我待你,始终都不会变,你瞧见大兄和云曦嫂嫂了么?我们也会和他们一样……愤怒都是没有用的,大兄要做的事,都会做到”
没庐氏协尔温顺地趴在他怀中,凄然点头,“协尔知道的,权相爷是个大英雄……他会攻打吐蕃么?”
“若那一天真的来临,我会求大兄,保全他们”武崇敏说得极为认真,面对着她道,“这也是我能做的全部”
没庐氏协尔偏开头,偎着他的胸膛,望向了窗外。
晴空万里,湛蓝如洗。
她却感觉阴沉沉透不过气,这种感觉她经历过,那一年的正旦朝贺,在商道分配的谈判桌上,她笼罩在同样的压迫之中,毫无还手之力。
没庐氏协尔露出个凄美的笑容,抓紧了武崇敏胸前的衣襟。
那是注定不会属于协尔的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