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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何为真相(1 / 1)

寒雾城,福满客栈。

季燕然坐在前厅, 面前摆着一盏微烫热茶, 冒出袅袅白烟。

脱离了那风呼雪啸的极寒苦地, 他反而有些不适应这人间院落, 连墙角里的一声犬吠, 都听得分外稀罕。

“王爷。”阿福站在旁边伺候,又好奇道, “那山上当真发生了这么多命案所有人都死了”

“往后有空了, 我再细细同你说。”季燕然问, “你们呢, 在山下日子如何”

阿福老实答道“挺好的, 大家就按照王爷的吩咐,无论岳家怎么安排, 只管顺着他们便是。”

在季燕然前往缥缈峰后, 岳名威亲自出面,将王府的随从与风雨门弟子一起迁挪到了一处大院里,日日好酒好菜招待着, 三不五时还会请来戏班子唱戏解闷, 大方慷慨得很。而对于天边那阴沉沉的不散黑云,只推说再过半月就会放晴,到那时再上山接人,也不迟, 让大家稍安勿躁。

季燕然打趣“听起来倒是逍遥快活。”

“逍遥什么啊。”阿福抱怨,“我可天天都在牵挂王爷, 岳家酒菜摆得再好,也食不知味。”

季燕然又问“那风雨门的弟子呢”

“他们挺安生,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练功。”阿福道,“就是话不多,不热情。”

“或许是嫌你话太多,所以懒得搭理也不一定。”季燕然放下茶盏,“好了,有人来了。”

阿福收起笑容,疾步上前掀开门帘。

来人是一名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身着一套锦缎成衣,却不像财主富户,反而像是带兵将领,看着分外精干结实。

“萧王殿下。”他爽快抱拳,朗声笑道,“别来无恙啊。”

季燕然叹气“原来是你。”

对方名叫周明,原是大梁名将周九霄的副将,也算辅佐先皇立下过卓著战功,在朝中曾显赫一时。只是这人啊,若太过得意,就容易忘形,新皇初登基时,朝中本就局势微妙,人人夹着尾巴尚嫌不够低调,偏偏周九霄的独子嚣张不减,在同一天内闹市纵马、强抢民女、殴打老者,还险些烧毁了一座酒楼,百姓怒不堪言,纷纷涌去衙门告状,眼看事情越闹越大,周九霄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竟还想着要靠行贿遮掩,最后被朝中死对头抓住把柄,连带多年收集的罪证一起,上了一道折子。

这对金銮殿上那位根基未稳,正谋划要收回兵权、杀鸡给猴看的新皇来说,无异于瞌睡有人递枕头,岂有放过之理。于是当天就颁下圣旨,将周九霄从二品大员直降六级,最后索性贬为庶民,套上锁链全家充军,连夜送往极南琼岛,周明与他沾亲带故,自然也未能幸免。

季燕然道“正月十五夜里,月州驿馆离奇起了一场大火,人人都说周家老小俱已葬身火海,现在看来,是早有计划”

“我与叔父自然要活着。”周明坐在他对面,“而且还想同王爷一起活着。”

季燕然一笑“你是朝廷要犯,本王是兵马统帅,如何能相提并论”

“王爷别忘了,我也曾是兵马统帅,一样为了江山出生入死过。”周明咬牙,“可后来又如何武儿只是不慎伤了几名平头百姓,这芝麻绿豆大的错处,若非皇帝有意为难,又哪里至于毁了周氏满门”

季燕然吹了吹杯中茶水,漫不经心道“所以周副将此番,是跑来找我诉苦伸冤的”

“王爷是聪明人,何必和我兜圈子。”周明放低声音,“从古至今,谁家帝王能容忍兵权旁落,只怕周家的昨天,就是王爷的明天。”

“周副将说笑了。”季燕然靠在椅背上,闲闲调侃,“我可没有二十来岁又惯会仗势欺人的大胖儿子,成天骑着高头大马在沐阳街上横冲直撞,踩死百姓又赖在爹头上,到哪里去找抄家之祸。”

“王爷是没有儿子,却有大梁八十万精兵。”周明并未理会他的冷嘲热讽,而是继续道,“这些年大梁百姓人人都在说,黑蛟营不认皇上,只认萧王。”

“想必在百姓这份疯传里,你周家也出力不少吧”季燕然啧道,“本王前阵子还在纳闷,耳畔乌泱泱一片杂音,究竟是哪里来的流言蜚语,原来症结是出在这里。”

“只是稍作提醒罢了。”周明并未否认,“这些年王爷屡立战功,在军中威望日盛,骨子里又流着大梁正统王室的血,皇上天性多疑擅妒,在漠北动乱匪患横行之时,自不会碰率军大将,可现如今边境已固,王爷不妨猜猜,眼前这安稳日子还能过多久”

“周副将。”季燕然放下手中茶盏,凑近看着他,“你该不会是想撺掇本王,同你一起谋逆篡位吧”

周明却问“王爷意下如何”

季燕然提醒“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王爷手握重兵,又自在嚣张惯了,在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无拘无束,只怕早已成了他人眼中钉。”周明发狠,“若不及时醒悟,只怕脑袋迟早要掉。”

“这话还真是不客气。”季燕然坐回去,“既如此,那我也问一句,你们该不会觉得在雪山上建一栋房,再关起门来杀几个人,本王就会乖乖听话吧”

“缥缈峰赏雪阁内并无任何玄妙机关,只有最简单的杀人把戏。”周明意有所指,“可即便如此,王爷也如无头苍蝇一般,不仅亲手杀了暮成雪,甚至连那风雨门门主都未能保命,他可当真是最无辜的一个。”

季燕然讥讽“将军人在山下,对山上发生的事倒是一清二楚。”

“王爷天生战神,不过算计心眼与朝中那位比起来,像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周明暗示,“只怕将来绝非对手。”

季燕然转了转手上扳指“那将军有何建议”

“王爷有兵权,主子有谋略。”周明道,“倘若联手合作,定能所向披靡。”

“主子”季燕然看向他,“那是谁,你叔父周九霄”

周明笑道“王爷若想知道,主子此时正在望星城内,一去便知。”

望星城地处中原,是大梁最繁华的城池之一,也是自王城南下出海的必经之路。

周明继续道“倘若王爷还要继续举棋不定,那佛珠舍利,只怕就要远赴南洋异邦了。”

“哦”季燕然道“舍利也在望星城”

周明许诺“只要王爷愿前往一叙,无论将来能否合作,主子都会将舍利双手奉上,以表诚意。”他一边说,一边从袖笼出取出一枚金丝莲花托,正是失窃舍利的底座。

季燕然继续问“那前往望星城后,要找何人”

“到时自会有人接应。”周明试探,“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话音未落,门外却传来一声窜天的信号声,拖着尖锐尾音在半空噼啪炸开。

街头小娃娃只当是过年烟花,还在鼓掌盼望再来一个,周明倒是脸色一变,那是他所熟悉的暗号,说明事情有变。

季燕然挑眉“周将军,慌什么”

周明顾不得再与他说话,拔腿就往外走,门帘一掀,外头齐刷刷的一排寒光刀剑。

“我家王爷还没问完话呢,你跑什么”林影嘴里叼着半串糖葫芦,不耐烦道,“进去”

周明心知不妙,再一看,院中还五花大绑跪着三人,嘴里塞着破布,全是自己的下属,见到周明后,都“呜呜呀呀”挣扎起来,其中一个好不容易才将布团吐出,惊慌失措道“周爷,暮成雪刚刚单挑拆了岳家镖局,还把岳名威给杀了,脑袋就丢在大街上。”

周明脸色一白,转身看向厅中的人。

“望星城。”季燕然笑笑,“是将军带我去,还是本王自己去”

“暮成雪没死。”周明惊愕道,“云倚风也没死”

“除了你的棋子,其余人都不用死。”季燕然道,“只是可惜柳姑娘,本王的贸然出手,反而害她没能在临终前,亲手杀了金焕。”

周明听得茫然,不解他这番话是何意。

季燕然用食指叩叩桌子“将军算计旁人的本事,看来也不怎么样,嗯”

周明呼吸粗重“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明显是一个圈套,而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踩了进来。

“柴夫、小厮、祁冉、金满林,还有金焕,你的人按照你的安排,全部死了。”季燕然道,“我原本不明白这一切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不过现在倒是清楚了,是想利用这一桩一桩的无头悬案,让本王意识到自己只会打仗,却不懂算计,将来万一与皇兄起了冲突,只有死路一条,从而考虑与你们合作再或者,万一本王表现得太过临危不乱,第一时间就找出了凶手,你们是不是还想干脆炸了赏雪阁,好提前扫清谋逆路上的障碍不过无论哪种后果,都无非是忌惮漠北八十万精兵罢了。”

周明死死盯着他,眼中快要滴血“你是何时发现的”

“小厮腿上满是冻疮,祁冉说是因为赌博输了衣裳,可看颜色又不像旧伤。”季燕然道,“况且两人既会功夫,那上山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些,我猜是因为要等其余宾客全部住进赏雪阁后,才好带人去布下炸药,所以耽搁了大半天。”

祁家是东北富户,也经营火油生意,这一行虽来钱却危险,其他少爷必然不愿意做,只会交给没资格挑三拣四的祁冉与小厮。

柴夫死在了小厮所埋的炸药中,而小厮死在了岳之华手里。

“祁冉死的那晚,我一直守在附近,除了柳纤纤,并无其他人出入过观月阁,而那小丫头绝非凶手。”季燕然继续道,“所以只剩两种可能,对方是来无影去无踪的绝世高手,比如说被岳名威诱骗上山,故意扰乱我视线的暮成雪,再或者,杀人者根本就在观月阁内,比如说金家父子,是金满林干的吧这样才符合你们的设计。”

“什么设计”周明问。

“让每一个死人都曾是凶手,让事情更加乱无头绪。”季燕然道,“我承认,你们想得没错,山上那鬼哭狼嚎的血腥诡异,可比刑房里的严刑拷打更能诛心,想来换做普通百姓,早就疯了。”

周明自知无法逃脱,反而爽快承认“是,金满林杀了祁冉。”

“为何要让柳纤纤上山”季燕然逼问,“她与你们根本就没有关系”

周明狠狠道“她就是个疯子。”原以为只是个暗恋云倚风的丫头,想着强拦反而容易惹人起疑,又觉得即便上了山,也无非是乱中添乱,正好看看季燕然会如何处理,却不知竟是别有目的。

“是,她疯了。”季燕然声音中隐隐有些怒意“她是被金家父子逼疯的。”

刚开始的时候,在柳纤纤身上的确有太多疑点,对云倚风毫无理由的爱慕、从未取下的易容面具,对金家父子时而体贴,时而又难掩厌恶,还有在每次凶案发生时的鬼神之语,都不像是为了要解决问题,反而更像是在添油加醋,往谜团上再笼一层云雾,俗称,搅浑水。

云倚风曾对季燕然说过,她似乎根本就不想下山。

所以在玉婶中毒时,两人便极有默契地,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柳纤纤身上,假意冲出飘飘阁,实则守在暗处,果然看到了对方拔刀行凶。

“我后悔了。”季燕然一字一句道,“就该让她杀了金焕。”

当时以为柳纤纤也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才会出手阻拦,却没想到金焕竟会毫无征兆地、疯了一般扑过来杀她。

当时季燕然正站在柳纤纤身后,在极短的时间里,他扫见了金焕眼底闪过的一丝杀机,立刻意识到对方是在装瞎,背后或许还有更多秘密,于是当机立断,暗中在她背上按下一掌,打散了金焕的夺命内力。

柳纤纤被当场震晕,云倚风也顺理成章,带着她的“尸体”离开了小院。

当夜,在玉婶厨房的小隔间里。

云倚风在水杯中化开药丸,小心翼翼替她灌下去。

“咳”柳纤纤悠悠醒转,在看清两人后,布满疤痕的脸先是微微抽搐了一下,旋即双眼噙泪,愤怨道,“为何要拦着我报仇”

“姑娘先前只说喜欢我,可没说过什么报仇之事。”云倚风继续喂她喝水,“一声不吭就跑出来杀人,我们自然要拦。”

柳纤纤试着动了一下,觉得周身刺痛,只得又瘫软回去。

云倚风放下水杯“姑娘应当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吧这些年为了练功,碰了不该碰的毒蛊,早就五脏俱损,回天乏术,溯洄宫并无如此邪门的功夫,你到底是谁”

柳纤纤颓然地闭着眼睛,不肯说话。

“毒已渗入肺腑,此番又受了内伤,恕我直言,姑娘怕是撑不了几天。”云倚风继续道,“连走路都困难,要如何去杀金焕”

“那是因为”柳纤纤咬牙切齿,原想怒骂两人多管闲事,却不慎牵动伤处,又咳嗽了大半天。

“说说看。”云倚风替她拍背,“若真有大仇,我向姑娘保证,定会让他血债血偿。”

听到这句话,柳纤纤猛然抬头“当真”

云倚风保证“风雨门答应的事情,从未反悔过。”

“好,我说,我说。”柳纤纤用力吞咽了一下,将所有血腥与痛楚都强压下去,脸色涨红道,“我叫莫小雨,水遥城莫家那被金焕退婚的小姐,就是我堂姐。”

金莫两家的婚事,是多年前就订下的,原是门当户对,后头金家却攀上了岳家镖局,逐渐富贵显达起来,在对待未来的亲家时,更顺理成章多了几分傲慢。那年上门商议婚事,父子二人在席间多喝了几杯酒,回房后昏昏沉沉,又吃多了参茸补药,一时血气上涌,竟将无意中路过的莫小雨拉回房中,以为只是个丫鬟下人,生生轮着糟蹋了。

出了此等丑事,莫家自然如雷轰顶,莫老爷迂腐又怕事,不敢与金家闹翻,便转头与自家弟弟商量,要他将莫小雨许给金焕做妾虽说传出去一样让人笑话,可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办法

忆及这段羞辱往事,柳纤纤、或者说是莫小雨,含泪恨道“那时连我娘也来劝我,哭着说若我不肯,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云倚风皱眉,轻声安慰“姑娘若不想说”

“我说门主听完、听完才能帮我讨公道。”莫小雨激动地打断他,又平复了片刻气息,方才继续道,“我不想嫁,更不想死,于是就逃了,一年后,我听说堂姐嫁了旁人,几位哥哥也成亲了,他们过得很好,体面极了。”

不体面的只有自己,为了报仇,拜了一个魔教妖女做师父,学了一套厉害的蛊毒功夫,导致容貌俱毁,五脏受损。

“可我不后悔,只想着早日报完仇,才好安安心心去阴曹地府。”莫小雨道,“那真正的溯洄宫柳纤纤,是被掌门惯出来的,单纯得很,我假装自己是被火烧伤的可怜人,她也信了,还同我说了许多自己的事情。”

云倚风问“柳纤纤人在哪里”

“我把她打晕了,藏在肖家镇的老孙家里,师父替我看着她,说好事成之后,就送她回蒹葭城。”莫小雨眼底悲凉起来,“我易容成她,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因为我先前同她是一样的,天真烂漫,不谙世事。”

云倚风拿过手帕,小心替她沾去了嘴角鲜血。

“混上山后,我一直在找机会,那父子两人警惕至极,连吃饭都要验三遍毒。”莫小雨道,“直到地蜈蚣出来捣乱的那天,我听到动静,就又趁机去了观月阁,发现金焕不在,而金满林竟然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全身冰凉,已经死了。”

季燕然与云倚风对视一眼,先前只是推测,现在看来,莫非金满林当真早已中毒身亡

未能亲手杀死这老淫魔,莫小雨心中恨意滔天,举刀狠狠将他的头颅斩断后,又想起金焕还活着,自己不能过早暴露,便赶忙离开观月阁,恰好在花园里碰到了暮成雪。

云倚风道“所以你就灵机一动,假装与他纠缠,故意引他伤了你,从而洗清嫌疑在听地蜈蚣说出有办法下山后,又担心金焕会就此逃脱,索性半夜冒险溜出去,砍了那些藤蔓”

莫小雨垂下眼帘“是。”

“今日真是对不住姑娘了。”季燕然叹气,对她道,“先好好在此养伤吧。”

“我养不好了。”莫小雨摇头,觉得肺腑又隐隐剧痛起来,“师父也说,我活不过三月,现在看来,怕就是今晚了。”

云倚风迟疑片刻,问道“除了金焕,姑娘可还有何心愿”

莫小雨摇头,粗喘着说“没有,我想杀他,我、我只想杀他,哪天他若死了,还请门主烧一封信告诉我。金焕金焕,他方才疯了般想杀我,他怕是已经认出我了,我腕上有一大片胎记,他们父子二人知道,我平日里都是小心遮着的,不曾想他竟是装瞎,呸”

云倚风想说话,却被莫小雨打断,她拼尽全力道“还请二位将我的尸首摆在后院里,我身上有莫家女儿的莫字莲花刺青,云门主既提过水遥城退亲一事,他多疑谨慎,一定怕这刺青会暴露我的身份,引出他的丑事,便会想办法毁了它。”

“我相信姑娘所说的所有事。”云倚风道,“何必要”

“要,我要变成厉鬼,血肉模糊最好,日日跟着那恶人”莫小雨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表情狰狞,“门主云门主答应”她嘴里不断涌出鲜血,还没来得及说完最后一句话,头就向前无力垂下,彻底咽了气。

而金焕也果然如她所料,第一时间就去毁了尸首。

回忆消散,季燕然揉揉眉心,见天色已黯,便叫来阿福,让他去给隔壁的人准备晚饭。

阿福答应一声,快手快脚到厨房点了几道清淡小菜,与一盅滋补鸡汤一起,端到了南边的客房里。

云倚风道“多谢。”

“这都是我家王爷吩咐的。”阿福帮忙把碗筷摆好,又多嘴打听,“听说暮成雪刚才杀了岳名威,也是王爷与云门主安排的吗”

“与你家王爷无关,是我付的银子。”云倚风将床上的玉婶扶起来,对阿福道,“他上山时,身上居然连一张银票都没有,是不是打定了主意要吃我”

阿福嘿嘿道“那倒不是,军中的账是老吴在管,想从他指头缝里抠出银票,比登天还难。二位慢慢吃,我去旁边看看那位我听说他是盗墓贼这人一直睡着没起床,估计这阵该饿了。”

待他离开后,云倚风搅了搅碗中汤饭,递给玉婶道“昏迷了这几天,胃多少受了伤,婶婶得少食多餐。”

玉婶躺在床上,虽说身上依旧没力气,脸色却还不错,心不在焉吃了两口饭,终是忍不住问“那柳姑娘,不是,那莫姑娘,当真命这么苦”

“是啊,是个可怜人。”云倚风道,“不过金焕已死,金满林也是她亲手所杀,勉强算是报了仇,将来还是别做血淋淋的厉鬼了,快些投胎到一个父母慈爱的好人家吧。”

玉婶问“她杀了金满林吗”

云倚风点头。在发现雪貂的秘密之后没多久,他就从那小胖团子的身上摸到了一张卷紧的纸条,上头是金焕的书信,质问对方为何要派人当真杀了自己的父亲,那人究竟是柳纤纤、暮成雪,还是其他任何一个人,字里行间悲愤而又惶恐,连字迹都在抖。有了这张情报,再加上柳纤纤的临终所言,倒不难推断出整件事情的经过在对方原本的计划中,金满林只需要服药假死,却没算到当晚会有地蜈蚣摸上山,搅得整座赏雪阁铃声大作、搅得所有人都要跑出去抓贼。当时金满林已经服下假死药,金焕若一直待在观月阁,事后显然无法解释,只好也跟着跑了出去,原想做做样子便是,可偏偏就是他被地蜈蚣一口毒烟喷瞎了眼睛。

玉婶惶惶道“听着就造孽。”

“那晚当金焕听到父亲身亡的消息后,以为只是安排好的假死,我当时为了安慰他,恰好又说了一句金满林尸首完整,他就更安心了。”云倚风道,“我猜他是半夜恢复的视力,所以第一时间就去了回廊看亲爹,不料竟是断首惨状,一时间悲伤震惊过度,不慎发出了声音,后又担心会吵醒我与王爷,索性装出中邪模样,抱着脑袋又推又叫,哭了半天。”

玉婶脸色发白“这些人,都疯了吗”

云倚风道“嗯,是疯了。”

金满林的惨死,终于让金焕隐约觉察出整件事情似乎是一个环,许多人都是其中一部分,却又彼此不知道对方的存在,死的人越来越多了,下一个下一个会是谁

而当时的云倚风与季燕然也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为了保护玉婶,便让她服下迷药,又在脖颈间制造出青紫淤痕,借由暮成雪一句“被人活活掐断脖子”,彻底打消了金焕的怀疑。

再后来,就是地蜈蚣的自觉消失,以及暮成雪的假死方法是云倚风教的,这位堂堂风雨门门主,不知是从哪里习得一堆装死的方法,比街头杂耍花样还多,逼真得很。

玉婶想了一会,继续问“金焕又是谁杀的岳公子呢”

隔壁房中,周明同时开口“那王爷可曾推断出,金焕是死于谁手”

季燕然道“死了的柴夫。是你们设下计谋,诱他去翻动那堆干柴的吧”

他原以为老张当真只是个无辜的枉死者,直到后来在金焕的尸体旁,发现到了一根极细的线。柴堆里埋有暗器,藏得极精妙,毒刀弹射出后,机关会被后推散架,变成一堆细小废柴,很难被发现。

云倚风也在慢慢解释“若没有柳姑娘这个异数,那按照对方的安排,便会是小厮杀了柴夫,岳之华杀了小厮,金满林杀了祁冉,金焕喂给金满林假死药,最后再由死去的柴夫杀了金焕,金焕死了,装死的金满林无人看顾,自然也就真死了,中间缺了一步,所以我猜岳之华是被祁冉杀害之后再藏匿,这样刚好是一个闭环。”

玉婶听得目瞪口呆,半天之后才问“图图图什么”

“对啊,图什么。”云倚风又替她盛了一碗热汤,原本想说那人是图血腥、图残忍、图毫无头绪、图迷雾重重,从而顺利让复杂局势逼疯季燕然,却又怕吓到玉婶,于是只道,“幕后那人,或许当真是脑子有问题吧。”

门外传来一声惬意而又舒坦的呵欠声,以及阿福热情洋溢的招呼“这位大盗,您醒啦”

云倚风一笑,对玉婶道“婶婶先好好吃饭,我去外头看看。”

地蜈蚣靠在围栏上,还在感慨自己命大,前日在山上一觉睡醒时,旁边守着的竟然不是冰雹与雪狼,而是江湖第一杀手,虽然凶了些,但至少没有被抛弃啊,心中自是高兴万分。这阵摇头晃脑正在美滋滋,转身就见云倚风出了房间,赶忙嘿嘿谄媚道“云门主,吃饭啊。”

云倚风递给他一枚剔透碧绿猫儿眼“此番多谢你背婶婶下山。”

“云门主客气,这有什么可谢的。”地蜈蚣心花怒放,又抱拳道,“若没事,那我就先走了,咱们山高水阔,有缘再会。”这话说得豪情万丈,真真像是侠客一般,不过走路倒是没改旧习惯,放着大门不出,硬要翻墙爬树,背影如山间老猴,一溜烟就消失在了重重叠叠的屋檐中。

季燕然余光瞥见窗外人影,于是吩咐道“先将此人押下去,好好看着,切莫走漏任何风声。”

“是”下属领命,将周明拖出了门。云倚风一路目送,还踮脚想看看究竟要关在哪里,却冷不丁被人捏住了后脖颈,顿时惊得一缩“喂”

“进来”季燕然将人一把拉入房中,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往下一压,声音冒火,“给我坐在这里老实交代,为何要擅自改了计划,那场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倚风觉得自己甚是无辜“不小心的。”

房间里安静得诡异。

两人谁都没说话。

风雨门门主是因为心虚,无话可说。

萧王殿下则是纯粹被气昏了头。

过了一会,云倚风主动问“王爷在见到火场之后,可有嚎啕大哭,心如死灰,痛不欲生,悔不当”

季燕然用两根手指捏住他的嘴“没有。”

云倚风在缝隙里艰难长叹。

郎心如铁啊,萧王殿下。

季燕然哭笑不得,也没了火气,松开手道“那穴道只是做做样子,发力就能解,况且还有暮成雪在暗处护你。”

当时虽说已经按照金焕的布局,假意中计“杀”了暮成雪,而金焕也已经死了,两人却不确定对方是否当真想像炼蛊一样,让缥缈峰只剩最后一个人,为免夜长梦多,云倚风便打算自己主动躺平。考虑到山上或许还有别的眼线,甚至连卧房墙上都难保藏着眼睛,两人也演得挺认真,此时恰好又有一夜暴雪带出了岳之华的尸体,那这场即将到来的对战也就更加顺理成章起来。

季燕然那一招点穴使得极虚,看似力道十足,云倚风想解却是轻而易举之事,只是没料到会一屁股把蜡烛坐下来后头一想,扯扯嗓子喊救命,让对方以为自己早已葬身火海,也挺好,省得还要等季燕然回来,再与他“决裂”打一架。

熊熊大火燃起时,云倚风、暮成雪、玉婶与地蜈蚣四人,早已趁乱转移到了隐蔽处。果然,后续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同先前预料一样,岳名威很快就上了山,季燕然也顺利清掉轰天雷,给后来下山的人铺平了道路。

季燕然道“按照方才审讯的结果,其实金焕已经是最后一步,他们并没有要埋伏杀你,也没打算挑起你我间的矛盾,只要收到暮成雪的死讯,他们就会上山,倒是白白多演了一天。”

云倚风教他“人在江湖,多小心些总没错。”想了想又道“守信誉的杀手就是有这点好处,收银子便一定会办事,不管是装死演戏还是杀岳名威,都做得极干净漂亮。”

“你即使不付银子,暮成雪八成都会主动去岳家镖局算账。”季燕然道,“堂堂第一杀手,被人骗上雪山,一文钱没拿到,只白白充当了一回扰乱视线的摆设,传出去何止丢人现眼。”

云倚风戳戳他“问出对方是谁了吗那可是个精明人,既不想杀你,就连银子都不付给杀手,三言两语忽悠上山,推说过两天才会有任务,又省钱又省事,又抠门又缺德。”

“只问出了周九霄,他是先帝手下一名大将,后来被革职流放。至于背后还有没有别人,暂时不好说。”季燕然道,“对方约我在望星城见面,舍利子也在那里。”

“望星城啊,那可是个好地方。”云倚风点点头,站起来道,“那王爷先忙,我去看看暮成雪,他也该回来了。”

季燕然疑惑“回来他方才派人带来口信,说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完,就此告辞。”

云倚风瞪大眼睛“就此告辞他走了”

季燕然道“对。”

“那我的貂呢”云倚风五雷轰顶,“我要照顾玉婶,让他暂时帮我带着的那只胖貂呢”

季燕然拍拍他的肩膀“压根没提这件事。”

云倚风“”

寒雾城外官道上,一匹骏马飞奔疾驰,山风徐徐,拂动白衣男子面上雪纱,眉眼慵懒,姿容无双。

而在他怀中,正趴着一只银白雪貂,呼呼大睡,皮毛油亮,心宽体胖。

雪片纷扬,沿途村落里隐隐传来鞭炮声。

快到除夕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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