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居是一座独栋的两层木楼。和时下许多酒楼一样,厅堂摆着十多张黑漆八仙桌,配着同色的长条凳子,供那些行商路过的普通食客用饭。二楼一侧也有一个小厅堂,不过里面摆的八仙桌就要精致许多,另一侧,则是被店家隔成十多间陈设精致的房间,专供有女眷的客人用饭。
韩庚定了二楼其中一个叫做赏雪阁的房间,又定了赏雪阁正对面的一张八仙桌。
兰采薇头戴绡纱帏帽,与卢氏一起踩着悦来居吱吱呀呀作响的木楼梯上楼,进了韩庚早已定下的赏雪阁。
卢氏一坐下,就借口房中闷得慌,让跟着她们进门的小二将靠近二楼散座的一扇窗户打开。
兰采薇笑着将帏帽摘下,心想以前在京城时只觉得这位舅母一副唯唯诺诺的小媳妇模样,倒没看出来还是这样干练利索之人。
不多时,韩庚与徐东来也来了,坐到赏雪阁对面的八仙桌上。
韩庚并没有与徐东来说起过今日的目的,所以卢氏一见徐东来坐下,怕徐东来认出她,忙选了一个外面看不见的位置坐下。“薇姑娘,就是坐在正对面的那人,你觉得怎么样?”
皮肤白皙,浓眉大眼,漆黑如墨的头绾在头顶,用一块淡紫的头巾缚住,笑容爽朗亲切,唯一的遗憾就是身材过于壮实,根据目测,身高绝对没有过一米七。
兰采薇心中有些失望,她喜欢的是那种高挑挺拔的男子。
卢氏看见兰采薇秀眉微颦,贝齿轻咬嘴唇不一言,就问:“薇姑娘可是嫌弃徐少爷有些胖?”
兰采薇摇头,“只是过于壮实,倒不算胖。我们也别只看着他们,舅母吃菜吧。”
说着,她又外面望去。
徐东来与韩庚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徐东来时而皱眉,时而轻笑,时而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恰巧一个小二端了一碗野蘑菇小鸡汤进来,就装作好奇的问:“外面那两位客人在说什么,说的这样高兴?”
小二有些诧异的看了兰采薇一眼,但他们做小二的,平时迎来送往见惯了各色客人,这种诧异只在心中过了一下,就笑道:“小的也不太清楚。不过刚才小的去上菜时,好像听两位爷说要联诗,大概是在吟诗作对吧。”
兰采薇哑然,她知道这时代的读书人时常聚在一起讨论诗词什么的,但亲眼见到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这样开心,她还是觉得的,难于接受。
她突然就兴趣索然。
原来相亲真的很无聊。现代如此,古代也是如此。前世她去相过十几次亲,每一次,不是她觉得人家某些习惯难于忍受,就是别人嫌弃她长相平庸,竟然没有一个见了二次。
回头看了看卢氏,只见卢氏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外面的韩庚,眼中尽是仰慕之色。
想来是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韩庚吧……
兰采薇笑笑,没去打扰卢氏,一个人低头吃起菜来。
饭菜在品相上稍微差点,但味道还是不错。
卢氏看了一会,想起今日的目的,有些不好意思的回头,见兰采薇正专心致志的吃菜,便道:“我年过徐少爷风流倜傥,才华横溢,和薇姑娘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薇姑娘,你觉得徐少爷怎么样?”
兰采薇停了筷子,戏谑道:“舅母的目光一直粘在舅舅身上,什么时候仔细看过那位徐少爷?”
卢氏脸上热,抬手敲了兰采薇一记,笑道:“你这丫头,我跟你说正事,你倒好,打趣起长辈来了。快说说,你觉得徐少爷怎么样?”
兰采薇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不指望自己相会将来能够封候拜相,或者成为一代大家,只要他能踏踏实实的跟我过日子就可以了,所以才华学识这些都不重要。”言下之意,就是不满意徐东来。
卢氏想到自己这些年受的苦楚,脸上神色黯淡了许多:“单说过日子,这徐少爷可能还需要好好调教。薇姑娘若是不喜欢,不要放在心上,反正你舅舅也没有与徐少爷说透。”
“多谢舅母。”兰采薇这句话,是诚心诚意的,没有半点客套。她看的出,卢氏是真心为她着想。
卢氏嗔道:“薇姑娘,我是你嫡亲舅母,你还用得着跟我说这些见外的话?我会留心着,再有合适的人就来跟你说。”
从悦来居出来,兰采薇担心家中的事情,没有借机在街市上逛逛,直接蹬车往回走。
路过一家叫做“平安堂”的药铺子之时,她想起京城的平安镖局、平安车马行,下意识的多看了一眼。这一望,竟然在店堂中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待她细看之时,厅堂中的那人却已经不见了。
眼花了吧,她摇了摇头,这里与京城相隔数千里,黎天恒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而且,这时又没有商标法,他的车马行镖局可以取名平安,这家药铺子又为什么不可以取名平安,哪里能仅凭平安两字,就认定和他有关?
胡思乱想中,牛车便到了兰府。
兰采薇想到家中肯定混乱,没有邀卢氏进门坐。卢氏知道她的难处,只说改日再来看她便走了。
与兰香一路进来,兰采薇只觉的家中气氛压抑,下人看见她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猜想是因为兰志康要娶平妻之事,便懒得问,只是脚下加快他步子。
一进蔷薇阁,芸娘便将她迎进屋。
兰采薇一面接过金枝递过来的湿帕子搽脸,一面问芸娘:“我进来时看见家中下人都怪怪的,可是又出了什么事情?”
芸娘叹了口气道:“四少爷将大房的二少爷打了。”
“打了?”兰采薇难以置信,自家哥哥自从父亲出事之后,处事已经成熟了许多,怎么可能出打架这样的事情?
芸娘点了点头,“今儿早上,就是我家里那位去韩家铺子传话之后不久。对了,三姑娘,二爷不是让你多住些时日吗,你怎么回来了?”
“飘逸院那位娘病了,我总得回来侍疾吧。”兰采薇又问,“哥哥打了大房的二少爷,总有原因吧?为什么?”
芸娘摇了摇头,“不知道,老太太将四少爷二少爷叫去了纳福阁问话,后来又叫了二太太与大太太去,现在都没有出来,还不知道为什么。”
兰采薇知道这时也问不出什么来,就问:“我让你与金枝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金枝插嘴道:“奴婢与老太太房中的碧丹姐姐要好,奴婢见她一直想要一盒京城顾德祥的搽脸油,就自作主张的将三姑娘没有用的两盒送给了她。她高兴坏了,还没等奴婢开口,她就说以后老太太那边有什么事情,一定给我们蔷薇阁递个话。二太太那边,奴婢觉得月季倒是一个不错的人,前些日子她还说,家里给送信来,说她母亲病重没有钱买药。只是,这个奴婢不敢自己做主,就想等三姑娘回来再说。”
兰采薇微微点了点头,金枝办事的能力比她想象中要强许多,“你开箱取二两银子给月季,就说是我看她孝顺,赏给她替她娘买药的钱,别的什么都不用说。”她这样做,是想试探一下月季,月季是赵氏的贴身丫头,一是试探一下她对赵氏忠诚度,二是,试探一下她是不是够聪明,如果她够聪明的话,就该知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给她送银钱,要么将银子退回来,要么就会传一些有用的话给兰采薇。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过,用钱收买,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金枝应声去了。
兰采薇看着她出门之后,又问芸娘:“我的亲事,父亲怎么说的?”
“二爷让奴婢告诉三姑娘,这事他会做主,一定不会委屈了三姑娘,让三姑娘不必担心。”芸娘顿了一下,叹道:“现在二爷自己的事情已经很烦心了,不知道能不能顾的过来。”
兰采薇笑笑:“父亲没有时间理会我的亲事,其他人也一样没有时间理会,不用担心。”
芸娘一想也是,便与兰采薇说起蔷薇阁的杂事。
过了一会,金枝急急忙忙回来了,一进门就道:“三姑娘快去飘逸院看看吧,二太太在纳福阁又晕了过去,这时被人抬了回来。”
又晕了?
兰采薇站起身往外走,这时她必须赶过去表示关心,“父亲去了吗?”
金枝跟在兰采薇身后,答道:“二爷一早就出去了,现在不在府中,只有大少爷在。”
两人到了飘逸院时,赵氏房中除了丁玉兰与兰相业,还有秦氏与兰采玫。
兰采薇走到床前,只见赵氏面色青紫,双目紧闭的躺在床上,看样子是真的病了,而且病的极重。
“哥哥,娘这是怎么了?”兰采薇压低声音问坐在床前的兰相业。
兰相业俊目含泪,声音沙哑低沉,“娘心疾了,前几日了一次,好不容易救过来,哪知道今日又了。”兰相业说着,愤恨的看了秦氏母女一眼,“大伯母,母亲现在要好好休息,请大伯母先回去吧。”
秦氏哼了一声,“业哥儿,今日我看在弟妹的面上,不计较你这种目无尊长的态度。你不用把弟妹病的错处算在我身上,要不是你惹事,弟妹又怎么会气病?”
兰相业腾的一下站起身,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瞪着秦氏,“大伯母,刚才被奶奶压着,我才没在你面前说出不好听的话,你既然这样说,那我今日就在这把话说清楚,让人看看到底是谁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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