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孤儿,说了你也不认识,还不如不说。”
乔仁还想问,但看施慕白没有要说的意思,也就不在追问。
施慕白收回了看向乔仁那复杂的目光,继续看向窗外的西湖,讲述与那位乔姓好友的过往。
“那次我们游山,却在山中迷了路,走了很久都没有走出去,又累又困,最后还遇到了凶恶的狼,我们拼了命的逃,逃啊逃,由于天黑,我们脚下不小心,一起掉进了一个很深,很黑,很冷的地穴。真的很黑很冷很无助……”
说到这里,他闭上了双眸,仔细看,他那戴着手套的手竟死死握成了拳。
良久,他才继续讲述。
“我们在地穴里面用了各种办法逃生,最后因为我人高,所以他选择在下面,我踩在他肩上向上爬才逃出来,我逃出来就去找人来救他,可等我找到人回来的时候,他却没有了……呼吸。”
听完这段令人揪心的往事,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所以……”施慕白回头看向乔仁,目光很复杂的盯着他,几分悲凉,几分不甘,还有几分苦涩,但更多的是那隐藏在目光背后的恨:“之前听到周兄介绍你姓乔,江州人士,我就想到了我的好友。”
“原来是这样。”乔仁和众人都点了点头,同时也劝慰他施慕白不要太难过,现在你高中二甲就是对你那朋友最好的悼念。
接下来,众人又开始谈起了各自的打算。有说这次落榜不打算在考了,反正考也考不上,还不如娶妻生子来得实在。还有人说回家继续寒窗苦读,等待三年后的考试。还有人说暂时没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
而施慕白则没有再说任何话,回到位置上自顾自的喝着酒,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对面的乔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忽然,周星看向身旁的施慕白说:“哎慕白兄,你高中二甲,虽然不如一甲,但也能入翰林院学习三年,三年后你可就飞黄腾达了,到时候我要混的不好,要来找你谋点差事,你可别说不认识我呀。”
施慕白转头看向他周星,凝视着他的目光,最后摇头一笑。
这一举动让周星不解,便问:“慕白兄你笑什么?”
“翰林院学习三年,三年里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又要看多少人的脸色?世间又会发生何其多事?谁又能保证三年之后我定飞黄腾达?你能保证?”
“我……”周星不能保证。
见周星哑然,施慕白又看向在场的其他人:“你能保证吗?又或是你??还是他???”
环看了一圈众人,众人皆无言,因为世事难料,谁都不敢保证。
“或许三年学习里我得罪了谁,只怕等不到三年后的飞黄腾达就会性命不保。”施慕白苦声一笑,看了在场沉默的众人一眼,然后话语一沉:“三年学习,三年后又考,都是三年,我为什么不选择三年后的考试呢?一旦夺魁,那就是天子门生。所以……”施慕白微闭双眼,重重的说:“二甲不要也罢。”
极具魄力的“不要也罢”如平地一声雷!
在场书生士子皆愕然,有的甚至将嘴里的酒给直接吓的喷了出来。
金榜题名,这是多少寒窗苦读的书生士子梦寐以求的事,哪怕是高中四甲五甲,也有不少人往里钻,可他施慕白高中二甲居然……疯了,这施慕白一定是疯了!!!
旁边的周星久久缓不过神来,望着施慕白:“你魔怔了?”
施慕白摇头。
“那你就是疯了!!!”
周星突然站了起来,加大了声音,指着他施慕白:“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往里钻都无缝,可你……慕白兄,你可千万别干傻事啊!”
在场的人也都纷纷劝说施慕白,可他坐在位置上自顾自喝酒。
最后谁也没有劝动他改变主意,都摇头惋叹。
“唉,既如此,那慕白兄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周星关心的问。
施慕白笑笑:“还能有什么打算,跟着义父继续走南闯北变戏法,夜晚苦读以等三年再考。”
听到这话,周星的眼睛忽然亮了,他突然一拍大腿,望着施慕白:“这主意不错哎,白天变戏法,晚上苦读,这多有意思,这样,慕白兄你看啊,我也要继续苦读以待再考,要不我跟着你一起走南闯北变戏法?这样你我不仅有伴,还能监督对方学习,如何?”
施慕白无语,好一会儿才嫌弃的说:“去去去,我看你就不是读书的料,整天沉迷于杂耍和戏法中,和你在一起,我只怕更没时间读书。你还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别呀慕白兄……”
“施兄可愿与我一同前往江州?”乔仁摇着手中折扇,突然开口。
“去江州?”施慕白不惑,好奇的看向他乔大公子:“乔兄此话怎讲?”
乔仁笑了笑,他道:“施兄,我来帮你分析一下去江州的好处。你看啊,你和周兄都要继续读书以待在考,而我一样准备三年后再考,既然我们大家都有同一个目的,为何不聚在一起相互切磋学问?在切磋中互补,既有伴也不枯燥。是不是该去?”
“其二,你不是有一个江州的朋友吗?说明你和江州有缘分,你也正好去祭拜一下他,将你高中的事告诉他,岂不两全其美?”
“第三,你整天走南闯北变戏法,你那有时间读书?我想你这次没有夺魁,就是变戏法耽误了你读书的时间。而现在你还要继续以往的生存方式,恐三年后还会是今天这个结果。我想你也不愿意在浪费三年光阴吧?”
乔仁分析的三个理由,条条在理,旁边的周星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于是也热情的邀请他去江州。毕竟他要跟着施慕白去变戏法的想法泡汤了,那让他跟着自己去江州不也一样吗?反正他也会变戏法,让他教自己岂不美栽?
施慕白见周星和乔仁如此热情,他想了想,看向周星和乔仁,试着问:“我去,合适吗?在哪儿我可是人生地……”
“哎呀慕白兄,你就别犹豫了,去江州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周星打断了施慕白的话,拍着胸脯继续说:“江州不是有我吗,到了江州,你住我家,吃住我包你的。”
“你得了吧,你家那么几口人,还有空屋让施兄住?”乔仁呛了周星的话,看向施慕白:“我看住我家吧,我家房间很多,你随便住,要是住不惯,在去他周星家住也不迟。”
“对对对,他乔大少爷家可是我们哪儿的首富,要什么没有?不住我家,可以住他家吃他家。去吧慕白兄。”周星拉住施慕白的胳膊,大有不去就不撒手的意思。
面对周星和乔仁的热情,施慕白也不好当场拒绝,他沉默了片刻,为难的看着二人,这样说:“这不是件小事,这样,容我回去考虑考虑,考虑好了在回复你们,如何?”
既然考虑,就说明这事有谱,所以乔仁和周星两人不约而同点头说好。说好的同时,乔仁嘴角闪过一抹不被人察觉的笑意,目光也变得皎洁,因为他邀请施慕白去江州,有他自己的算盘。
周星的目光则是兴奋,因为他也有着自己的考虑。
在看他施慕白的目光,他不同于乔仁的皎洁,也不同于周星的兴奋,而是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实则深邃幽远如看不到底的一个深渊。
书生士子的告别宴结束后,各自散去。
夜幕降临,皓月当空。
一抹月色将西湖边的柳叶倒映在了湖水里,伴随着晚风吹拂的柳叶,还有他那孤寂的衣衫。
他不是别人,正是金榜题名的施慕白。
他就这么站在西湖边上,一动不动,似在赏水中月,又似忆往中事,整个人看上去就如黑夜中迷路的一缕孤魂,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世人所不理解的愤恨和悲凉。
“十年,十年了……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着,肆无忌惮的笑着。
在这充满了愤恨和悲凉的笑声中夹杂着苦涩与兴奋,回荡在夜色的空气中久久不曾散去,就像入了他骨浸了他髓的那抹无法忘怀的滔天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