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施慕白漫步了很久。
从黑暗里来,又回到黑暗里去。
天亮了。
乔府的大门,开了。
两个家丁从大门里出来,拿着扫帚开始清扫大门外的落叶。扫着扫着,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站在石狮旁,一袭宽袍大袖,梳着一个大背头。
施慕白。
施慕白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来到了乔府大门外。也许江州对于他来说,最熟悉的地方莫过于乔府。
“你谁啊?”其中一个家丁好奇的问,又见他眼角有黑影,还望着大门,便又问:“你是要找谁吗?”
施慕白没有说话,只是盯了一眼那大门上的匾,上书“乔府”二字。这还是乔府。他转身走了。
也是这个时候,一个人从大门里走了出来。
“老爷。”家丁赶忙上前。
离去的施慕白,下意识回头看向这老爷。这出来的老爷两鬓斑白,脸上又有许多岁月留下的痕迹,但目光却很有神采,甚至越看着老爷的模样,越熟悉。
“今天少爷会带他未婚妻回家,你们务必把我乔府的门脸给打扫干净,明白吗?”
“是,老爷。”
老爷嗯了一声,正要转身回去,却下意识发现有个人站在不远处盯着他看,便好奇的朝那人投去了目光。随着他的目光投在那个人身上,看清了那个人的模样,好熟悉,好熟悉,猛然间,他目光睁大,脸色都变了。
他难以置信,赶紧用手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然后再看,是他,熟悉的模样化成灰都认识他!施慕白,不,是妖孽乔修!一时间他下得退了一步,颤抖的手指着他:“你,你……”
“老爷您怎么了?”家丁不惑的问。
施慕白就这样盯着这位老爷,不可置否的笑了。
甚至,他朝着老爷大步走了过来,一步一步走来,让这大门口的老爷不断后退。他抬脚上了阶梯,盯着他,笑着:“老朋友相逢,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这老爷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的乔仁!
三十六的光阴,已将风度偏偏的乔仁变成了一个老人。
对于施慕白的出现,乔仁是恐惧万分。
当年就是他乔仁一手策划了枫林山弄死他施慕白一事,虽然最后没有弄死他这个妖孽,但让他消失了也是了去了心中的怨恨。
这些年,他乔仁凭借当初分家时候获得的那份产业,加上他自己的商业头脑,一步一步吞并和并购其他兄弟的产业,有了今天。虽然今日的乔府不能和当初的乔府相提并论,但在江州地界来说,也算豪富之家!他乔仁也算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原以为妖孽永远不会出现了,曾经的伤痛也早已随着时光的过去而消散,可如今妖孽又回来了,那么以这妖孽的手段和对自己的恨,这次回来不得屠戮自己全家满门吗?
恐惧!这就是他乔仁最深的恐惧!
施慕白大摇大摆的进了乔府,他乔仁根本就不敢拦,因为他知道这妖孽的手段。只能这样看着他进去。
走着走着,施慕白突然回头看向还在门口站着的乔仁,眉头一挑:“怎么,老朋友见面,不热情招待我吗?是不是想着召集一票人马怎么对付我?呵呵,不想你辛辛苦苦建立的这份家业被我毁了,就热情一点。而我,就是想故地重游,看看你把当初的这个家打造成什么样子了。”
这话一出,大门口的乔仁闭上了眼,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走了进来。
施慕白也不理他,自顾自的走着,边走边打量。
乔仁就跟在他身边,像个跟班,虽然没有说话,但也在打量他施慕白,他惊讶这妖孽竟然不老,还是当年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他眼角有黑影。妖孽,真的是妖孽,否则没有人可以抵抗到了岁月的侵蚀而不老!
甚至他乔仁也在猜测他施慕白这三十六年都去了哪儿?为什么现在突然回来了?回来是找自己复仇的还是怎么的?如果他要复仇又会怎么做?以这妖孽心狠手辣的腹黑,他乔仁真的不敢往下想。一时间额头都开始冒汗,跟着这妖孽,如若针毡。
乔府还是曾经的乔府,一点都没有变。
唯一不同的是乔府里的人,施慕白大多都不认识,甚至都感觉没有以前的乔府人多。有种荒凉的感觉。
前院走了,内院走了。
私塾也去看了,后花园也来了,只是他发现后花园的梅园不见了,替代的是桃树。甚至去藏书楼发现,那藏书楼居然被拆了,原先的藏书楼被种上了一颗又一颗樱桃树。
对于乔府其它变化,施慕白没有任何想法和看法,但对于藏书楼,他施慕白笑了。转身看向一直跟着自己却不发一言的乔仁,他道:“乔仁,藏书楼你竟然拆了?是因为乔微音死在哪儿,让你不安,还是因为我在藏书楼待的时间长,让你不爽,所以你要毁了它?”
乔仁抹了一下额头的汗,不说话。
“你太自私了,你可以恨我,恨我动过的一切东西,但藏书楼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难道你要将你对我的恨转嫁到你的子孙身上?没了藏书楼,你的子孙要看书,去哪儿看?可以说这整个乔府哪儿都可以拆,唯独藏书楼你得留着,不为你自己,也得为你子孙后代!”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乔仁不知哪来的勇气,居然敢顶嘴了。
这话倒让他施慕白怔了一下,是啊,自己凭什么教训他?这是他乔仁的家,他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即使他乔仁的子孙个个是文盲,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施慕白就这样盯着他。
“你就是回来找我算账的吗,我也活了这么长时间,够了,我的命你拿去,但我希望你放过我的家人,毕竟他们是无辜的,要杀杀我一个人就好了。”乔仁是豁出去了,既然逃不过这一劫,大不了一死,只要不连累自己的家人。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施慕白朝他乔仁一步一步走来。
“悉听尊便!”乔仁闭上了眼。
两人就在曾经的藏书楼前面这条小路上,面对面。只是近距离凝盯了他乔仁半响,施慕白抬手放在了他乔仁的肩上,这一个举动让闭着眼的乔仁身子一抖,死死压着牙,闭着眼。
然而,施慕白并没有释放闪电。
他拍了拍他乔仁的肩,语重心长留下一句:“好自为之。”
乔仁的冷汗把他自己的衣衫都湿透了,可见他对施慕白的恐惧有多大,而这份恐惧又源于当年自己算计了他,他施慕白肯定对自己恨之入骨。可是现在他竟然不杀自己,这……
乔仁睁开眼,转身望向离去的他,疑惑的问:“你为什么不杀我?”
“至始至终,我有说过要杀你吗?”施慕白没有回头,继续走着。
“你不恨我吗?”
“恨,怎么不恨,恨不得把你剁成肉酱,可那也只是我以前的想法。也许在你看来时光只过了三十六年,可在我这里,已过了不知道多少个三十六年,太漫长,漫长的不仅忘记了痛和苦,连你的模样都快忘记了,又何谈那股恨?不管你我以前有什么恩怨,都让它随风而去,消散在时光里吧。”
乔仁就这么站着,这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良久,他乔仁喊问了一句:“你就不想知道我小妹的事吗?”
走了很远的施慕白,停下了步子,沉吟片刻,他道:“当年在那诡墓里不杀她,就是最好的了结,又何必再添因果。”
“你是没有杀她,可比起杀了她,更残忍。”乔仁凝望他的背影,眼里有着不忍。
“什么意思?”施慕白回头看向他乔仁。
“当年你操纵闪电将她从诡墓里扔了出来,是,她没有死,但只有一口气在,就是那口气让她活不活,死不死,成为了活死人躺在床上。”
乔仁的话让他施慕白邹起了眉:“怎么会这样?”
“我也想问你。”乔仁一想起他妹,就心里一阵难过。因为他妹会一步一步走向深渊,都是他这个当哥的一手制成,他恨,不仅恨他施慕白,更恨自己。
“后来呢?”施慕白问。
“我请了很多名医,都无法医治,每天只能靠给她盐水维持她的生命,可这也仅仅只维持了两年,身体都骨肉如柴,没有一丝肉,全身骨头,我实在不忍心看着她受这样的折磨,就替她做了决定,让她去了。”泪,从他乔仁眼眶里溢出。
施慕白闭上了眼。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真希望从没有去过临安,从没有认识过你。”乔仁此刻已是泪流满面。因为自己,引来了他,害死了爹,害死了奶奶,还害死了亲妹妹。可以说是家破人亡。虽然这几十年里,他通过自己的努力依然成为了乔府的主人,但这几十年来他活得并不开心,一直活在悔恨和歉疚中。
“乔兄……”施慕白真诚地望着他乔仁:“……对不起。”
转身,他走了。
当施慕白走出乔府大门,他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件事就是,乔枝被自己的闪电临身,虽然自己没有杀她,但自己的闪电一般人承受不了,不死也会成为活死人。那么细水和迎雪呢?她们是不是也……这一刻,他施慕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