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紫嫣跪在地上,垂首回道:“回将军,夫人和军师,都随项将军去了巨鹿城下,又怎会与我等侍女一起。”
“去了巨鹿?”涉间思忖着她的话,旋即翻身下马,向着她缓缓走过来,说道:“抬起头来。”
莫紫嫣微微迟疑,才缓缓将头抬起,却依旧垂眸看着地面。虽然面部的皮肤被泥土糊住了大半,然而那双清澈含珠的双眸,即使未曾与人对视,依然难掩夺人之目的力量。
“看着我!”涉间命道。
莫紫嫣又缓缓抬起双眸,看向涉间。
蓦地一怔,涉间冷声问道:“那你,又是何人?”
涉间显然不相信这样的眼神、这样的从容、这样的姿色,却只是一个随军的女眷或者侍女。
“奴婢是项夫人的贴身侍婢。”莫紫嫣扬声道。
她以这样的分贝说话,也是故意要让所有的女眷都听到她的“身份”,以防有人说错了口。
“贴身侍婢?”涉间的语气将信将疑。
这时,方才那名黑甲秦军突然凑上前,对涉间咧嘴笑道:“大哥,既然抓不到楚军,把这些女眷们带回去也好,兄弟们镇压反贼都两三年不曾开荤了,不如让兄弟们快活快活吧!”
涉间横眉一冷,瞥了那黑甲秦军一眼,斥道:“没出息的东西!”
那黑甲秦军挨了斥责,便改了说辞,又道:“大哥,他们可都是反贼的妻小,把她们都带回去,还怕那些反贼不束手就擒吗?即便不束手就擒,也必能大挫他们的士气啊!”
涉间旋即向四下扫视一眼,便抬手吩咐道:“都带走!”
他一声令下,便欲转身上马。便见呼拉上来几十个秦军,一个个狰狞的面目上,一双双色目冷眯,三尺的口水似乎要将这些女眷一口吞没。女眷们在秦军粗鲁又贪婪的动作中,吓得嘤嘤啼哭。
“将军且慢!”莫紫嫣倏然站起身,快言道:“将军不能带我等走!”
哪知涉间根本不理她,而两名满脸横肉的黑甲秦军,见到紫嫣这般美色,却争抢着要拉扯到自己身旁。
莫紫嫣被他们拉住双臂,挣扎着大道一声:“将军若是将楚军女眷都带回秦营,恐怕秦军会全军覆灭!”
她此言一出,众秦军先是一怔,旋即爆发出一片哄笑。
秦军的笑声,在涉间陡然想起的一声暴怒下,戛然而止。
“放肆!”涉间转过身来,大步流星地返回到莫紫嫣面前,一双锐利的双眸冷冷盯着她,倏地便捏起她娇俏的下巴,厉声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莫紫嫣被他的力度所控,直觉得下巴酸痛,却只能顺着他的力度与他对视,口中艰难地发出声音:“奴婢不知将军大名,但看得出将军气度不凡,必定是忠君爱国之人!”
莫紫嫣双臂被缚,突然对涉间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不知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就是这个眼色,让原本就对这个女人有些好奇的涉间,更多了一份想要探究的心理。且不妨看看她要说什么?涉间这样想着,便命两名秦军放开了她。
莫紫嫣直觉得双臂酸痛,却也顾不得这些,她颌首微微谢过,旋即引领着涉间离开众人有十几丈的距离。转身之前,她又略扫了一眼吓得瑟瑟发抖的女眷和虞姬,便打定了主意。
朦胧月色下,借着涉间黑色盔甲之下魁梧身躯的掩映,紫嫣向涉间盈盈施了一礼,低声道:“将军,先丞相李斯乃是奴婢义父,多年前得丞相相救,收为义女。”
“你是李丞相义女?”涉间挑眉,匪夷所思地看着面前的女人:“我如何信你?”
“奴婢不求将军相信,将军大可一刀杀了奴婢,只求将军能让奴婢将心中话道尽,再杀不迟,也算是奴婢能为义父尽最后的一点孝心。”莫紫嫣道。
“好!本将军就看看,你到底能说出什么来!”涉间道。
莫紫嫣举目望向苍茫的夜空,沉声哀叹道:“奴婢最后一次见到义父大人,他老人家说‘赵高身为宦官却挟天子以令群臣;把持朝政于鼓掌之中;指鹿为马,残害忠良。长此以往,大秦江山危矣’……义父很后悔,当初先皇驾崩,他未能及时制止赵高恶行,才致铸成大错。”
“哦?丞相当真如此说?”涉间挑眉道:“可我听说,正是丞相与赵高合谋,才害死了扶苏公子和蒙恬将军!”
涉间虽然这样问着,却在心中已然对莫紫嫣的话有几分相信,因为这个年代消息闭锁,一件事情传到各地起码要数月以上。何况赵高把持朝政,朝中大臣无一敢得罪,也只有一些刎颈之交,才敢关起房门来议论两句心中的不平。
“指鹿为马”这件事,只有朝中重臣知道,就连他也是直到最近才知道。那赵高杀了李斯,自己又做了丞相后,为了解自己在朝中有多少的影响力,硬是在二世面前将一只鹿,说成是一匹马。待二世纠正那是“一只鹿”时,赵高便让身边的大臣辨认是鹿是马,竟然有半数以上的大臣慑于赵高的势力,而违心的将鹿说成马,更可悲的是,二世看到那么多人都说这是马,到最后竟荒唐地认为是自己看错了。
所以,若非真的跟李斯有至亲的关系,眼前的女子,是不可能知道此事的。再者说,如今生逢乱世,读书识字的女子少之又少,除非是王公贵族家的女子才会有些见识,而即便是贵为当今公主,也不一定编得出‘挟天子以令群臣,把持朝政于鼓掌之中’这样的话。此话出于李斯之口,再告诉这个女子,倒是可信。但为了慎重,涉间不得不多经几分心。
“将军,这可是惊天的秘密。如今义父、义兄已故,李氏被株连三族,唯奴婢未入族谱才得以逃脱,奴婢已没什么可牵挂,现将这个秘密告诉将军,只求将军一定要杀了奸臣赵高,荡平反贼。”莫紫嫣言罢,突然就要跪地:“能让义父九泉之下得以安息,奴婢便是死,也了无遗憾了。”
涉间闻言更加好奇,却在女子正欲下跪的时候,不由自主的伸手拦住了她,问道:“是何秘密?”
而正是这个不由自主的动作,让莫紫嫣更有了几分把握,涉间已经在开始相信她的话。
她缓缓道:“当日,始皇帝崩逝于南巡途中的辒辌车上,那赵高却秘而不宣。待义父知道时,先皇早已逝去多日。赵高与胡亥公子强逼义父共同篡改遗诏,义父知其谋逆之心,却又唯恐若将‘先皇驾崩’一事传扬出去,会动摇军心国本,便想着将计就计,待回到咸阳秦宫后再行昭告天下。到那时便可召回蒙恬将军护送扶苏公子回宫,以继承大统,因而义父伪意答应赵高和胡亥公子,以安抚二人。不曾想,一入咸阳,赵高便策划胡亥公子继位为二世皇帝,并已暗中下伪昭,赐死扶苏公子和蒙恬将军……”
话至此处,莫紫嫣声泪俱下,悲伤的哭声,触动了涉间心底某处柔软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