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识的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后那个男人为她披上披风。
男人默默陪伴许久,她始终一言未发,只是跪对着牌位静默的呆望。
男人终在她平静却带着沉痛的静默中,转身离开,出了偏阁,他仰首望空长叹一声,却怎样都叹不去团在心中的郁结。
东厢房的虞姬醒来,回想起昨晚宴席上她的酒醉失态,又听侍女叙说了昨夜辰龙殿发生的事情。
姐姐的孩子没了,不单关乎着一个家庭,更关乎楚国的未来。一国之君与夫人的孩子,就是楚国未来的国君。
虞姬这才知道她这一夜宿醉,竟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大事,她隐约感觉到,这一切似乎都与自己的失态离席不无关联。
紫宸殿的偏阁中,虞姬奔跑的脚步声,在看到那个落寂的背影时戛然而止。正对着高台上那块无字牌位长跪不起的素白衣女子,让她的眼眶一湿。
“姐姐,是不是因为我……”虞姬走上前,跪在莫紫嫣身旁,侧身的一瞬,却看到姐姐那张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她没有勇气再说完后面的话。
依旧是沉默,依旧是不发一言。
失去骨肉至亲,与所爱之人唯一的结晶,那份自责和负罪感,让莫紫嫣没有力气,再去照顾和抚慰任何一个人的心情。
悲痛、内疚,萦绕在虞姬的心头。在感受到包括小雅以及所有侍人异样、甚至是带着怨怪的目光中,她悄然退出了紫宸殿。
回到东厢房,心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姐姐再也不会原谅她。
她整整呆坐了一夜。
日光微露。
虞姬命侍女去找三尺白绫,侍女见她神色恍惚,疑心出事,就将此事告诉了虞子期。
昨日辰龙殿内的争吵,即使没有人敢私下议论,可所有的人都对事情的经过心照不宣。虞子期思来想去,莫紫嫣失去了孩子,虞姬的处境一定会让所有人都记恨,唯有莫紫嫣能救她。
于是,他命侍女将虞姬要白绫的事情向莫紫嫣禀告。
就在虞姬系上白绫,绝望的要悬梁自尽时,莫紫嫣推门而入,命侍卫将她救下。
虞子期也恰时赶到。
虞姬仍然执意一死,虞子期上前紧紧抱住她,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发丝:“妹妹,你怎么这么傻?你这么做,非但帮不了大王和夫人,只会令他们更加痛苦!”
虞姬啜泣地看向背对着她却沉默无言的姐姐,以为她不愿意再原谅自己,泪雨纷飞道:“哥哥,大王本就讨厌我,如今姐姐为了我跟大王起了争执,才失去了他们的孩子。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是罪人,让我死,让我死……”
虞姬强烈的挣脱出虞子期的怀抱,复又拿起白绫。
莫紫嫣转身,疾步上前夺下她手中的白绫,抖着虚弱的身子愤然道:“我已然失去了孩子,如今你还要我失去你吗?你忍心看我承受一次又一次,失去至亲的痛苦吗?”
虞姬跪地,匍匐在莫紫嫣面前大哭起来,她声音颤抖:“姐姐,虞儿对不起你。”
莫紫嫣闭上疲惫的双眸,泪水溢出的那一刻,她只淡淡道了一句:“不要再做傻事,不要辜负我的一片心意。”
话音方落,虞姬还来不及说什么,却看到莫紫嫣的背影消失在水雾朦胧中。
自从莫紫嫣搬出辰龙殿,项羽每日都会去探望她,可她始终不回以任何的交流。
每每相默无言时,项羽就会带着西西出宫,偷偷去看看他为紫嫣所建的“世外桃源”。
这片桃源,选在霸王宫后的一块依山傍水之地,风景清幽,规划占地近千亩。
楚国的百姓都深爱霸王和夫人,工匠们知道这是霸王为夫人所筑,加上监工受王命不得苛责工人,每日所供饭食及月供都比时下的工匠好上不止一倍。他们干起活来也格外得出效率。
世外桃源,取名“嫣羽缘”,项羽是希望他与紫嫣的缘分,能延千年万世。
嫣羽缘中,有一处假山最先建好,引了一股清泉,从山顶直泻而下。
池水潺潺,是避暑的圣地。池中的鱼儿活蹦欢跳,幸福的游来游往,引得西西常常看得驻足不愿离开。
莫紫嫣不是不知道,项羽从一开始对西西好,虽然是因为西西着实可爱,可更大的原因却是为了她,所谓爱屋及乌,便是如此。而这些日子,项羽对西西的宠爱更胜从前,时不时就命侍者送来它喜欢吃的东西,一有时间就带它出去玩。
也许是因为丧子之痛,才让他把那份无法付出的爱,都寄托在西西身上。
这段时间,莫紫嫣刻意回避项羽,并非是怨怪他。相反,失去孩子之后,她想了很多很多,她愈发担心,她与他的未来,是否也是冥冥中注定的不能长久。
忘记一段感情和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开始新的感情。而只有以这种决绝的冷漠,才能让他转移对她的感情。
而她,也必须加快促成他和虞姬。
心事百感,思绪万千。
钟离昧在紫宸殿外求见,拉回了莫紫嫣黯然的神思,小雅向紫嫣请示后,将钟离昧带入殿中。
奉过茶,小雅欠身退出殿外。
钟离昧请安入座后,正欲说明来意,一抬眼便看到上座的大王夫人。
不过几日不见,丧子之痛已让她憔悴得不复光鲜,他顿时心生不忍,收住了已到嘴边的话,心觉得不该在这个时候还来打扰她。
莫紫嫣看出他的犹豫,先开口道:“昧将军有事,不妨直说。”
“夫人,钟离昧知道此刻不宜打扰夫人,只是事出紧急,昧有不决,才来请示夫人。”钟离昧心有不安地道。
“昧将军,是为韩信而来?”莫紫嫣一语中的,直入主题。
钟离昧怔住,这个高贵的女子永远都是那么神机妙算。遭受如此心灵重创,却并不影响她过人的心智。
“正是。钟离昧无能,曾与韩信交谈,让他带领新兵,但昨夜韩信突然向臣请辞,要离开军营……故而,臣不知,该如何处置他……”
钟离昧沉吟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他知道如果留不住韩信,很可能就要除掉这个后患。他没想到,这个韩信看似老实,却固执到不识好歹,他已经为他规划好了未来,带新兵然后升副将。这对别人来说,是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才能奋斗出来的,可那韩信放了几天大假回来,竟然提出要辞军。
钟离昧犹豫的原因,正是因为韩信只说离开军营,即便从此不为军也可回乡为民,并不一定就是与大王为敌。
“那昧将军以为,韩信辞军后,将何去何从?”莫紫嫣问道。
“这……臣说不好,也许回乡娶妻生子,也许在彭城做个普通百姓,也许……”钟离昧脑海中,想象着韩信这倔小子能做出的事情,一一列举。
“也许,远赴西南巴蜀之地,做刘邦的‘大将军’,统数万之军,挥师东出!”
莫紫嫣缓缓而道的是‘也许’,可语气中却震慑出让人想到那副场面,便不由脊背发凉的‘肯定’。
见钟离昧吃惊于她的判断,她补充道:“他一不懂经商,二无谋生之长,他所擅长的乃是——‘兴兵以夺天下’!”
“兴兵夺天下?夫人,韩信真有那么大的野心和本事吗?”钟离昧诧然。
他虽然常常对夫人的谋略以及料事如神,佩服得五体投地,可他始终难把那个不苟言笑的傻小子,跟兵谋天下的大将之才,画上等号。
“凡有血气,皆有争心!或为争名,或为争利,或为争天下霸业!”莫紫嫣看向沉默的钟离昧,沉吟片刻,转而道:“昧将军去请韩信吧,在他走之前,我想见见他。”
“诺。”钟离昧应声出了紫宸偏殿。
曾经,莫紫嫣让钟离昧挽留韩信,是不想枉杀一个怀揣梦想的青年,如果他愿意留在楚国,她也愿意助他一步步实现梦想。
可如今,韩信突然辞军,必然是另谋出路。
杀与不杀,只在一念之间,却关乎着一个人最宝贵的性命。
失去孩子,让她体会到了生命的脆弱和可贵,当手中操控着别人的生死,面对决断时,她突然想到了她的孩子。
明日,是那孩子的头七还魂之日,她想要为那个无辜殒命的婴灵,积一点阴德,积一点福报。
翌日,钟离昧带着韩信来见莫紫嫣,二人入殿后作揖行礼。
待韩信坐下后,小雅奉上茶点,便自觉退出殿外守候,钟离昧也跟着往外走。
“昧将军留步,我与韩信所谈之事,不必避讳将军。”莫紫嫣叫住钟离昧。
“诺。”钟离昧应声坐在韩信身侧。
“二位尝尝这点心,是我亲手所做。”莫紫嫣挥手示意二人品尝桌上的糕点。
韩信以前从未跟莫紫嫣打过交道,前两次的照面,一次是他阻止她入主政前殿;一次是他入了她的后宫。可自打上一次回去,他便觉得这个女子,不单有美貌,更有着任何女人都不具备的兵家天赋。让他一度恍然错觉,自己是否遇上了兵法的知音。
而这第三次见面,他忍不住想要多看她几眼。他并非好色之徒,更知霸王的女人,世间无人敢存非分之想。只是听说,她才经历了丧子之痛,憔悴的面上难掩眸中的坚韧,竟是让人有些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