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灿若红霞,数峰参差,一座竹亭若隐若现,掩映于西山之巅,直破云霄。
东山古树青翠,山花烂漫,巨形青石苔上,郁郁葱葱一片翡色。
一颗千年的苍松,傲然挺立在东山悬崖之上。
一架凌空的栈道,横亘东西两山。
巍巍山巅,云海翻滚无垠,仙气缭绕,仿若置身于尘外的仙境。
如梦,如幻。
在这样远离尘嚣纷扰的仙山中品茶,实在是人生之惬事!
莫紫嫣自认是品茶的高手,在现代时从六岁便跟着父亲喝茶,来到古代,也是茶不离口,从古至今的好茶,她可品过不少。
而这山中之茶,却是连她都不曾品过的世间极品。
“闻之清香,入口甘甜,过喉绵软,回味无穷……”莫紫嫣点头赞道:“实在是世间难觅的极品。”
“哈哈哈!原来小兄弟竟是识货之人!实不相瞒,十一年前,我在这老虎山的七峰之间的一块山地上,发现了七株天然的茶树。此茶采摘于每年春天的三月,乃承天地之灵气,集圣水甘泉之滋养。”山大王说起这山中的仙茶,满面自豪。
莫紫嫣香扇一合,大赞道:“对茶当歌,人生几何?!仙茶只应山上有!”
“以茶会友,人生之幸!乐哉乐哉!”山大王朗朗笑声回绕在山巅云畔。
那笑声浑厚而豪迈,亦如这巍巍山峦,大有气吞山河之势!只是这样的男人,为何会隐居山中?
突然,琴声戛然而止,转而替代的是一串清扬悠远的笑声,还薄带了几分冷透的讥诮:“哈哈哈,我当是寻了什么高人,原来不过是两个黄口娃娃?!”
对面西山的竹亭上,一身烟色长衣的老婆婆正手扶长琴,银发如仙丝直垂过腰心,在风中飘飘翻飞。远远望去,虽看不清模样,但依稀辨得出她的身材瘦削,气质优雅,在仙雾缭绕的竹亭中,自有那么一股谪仙之气。
“疯婆子,你休得意!若我这小兄弟,破了你那三十对,你可莫忘了当日‘愿赌服输’的誓言!”山大王高声道。
那婆婆冷笑一声,道:“我芈风出言,从无戏谑!”
芈风?这位婆婆姓‘芈’?
莫紫嫣不着痕迹地听着二人的对话。‘芈’姓出于楚国,大多为贵族出身,原来这位婆婆竟也是楚国人?难怪昨日上山之时,那二大王和龅牙男,听她与钟离昧自报是楚人后,会有那般表情。
“那就拭目以待!”山大王自信地白了一眼对山的老婆婆,旋即回过头低声对莫紫嫣道:“小兄弟,此身荣辱都拜托你了!”
莫紫嫣莞尔一笑,请他放心。
山上的人都知道,今日山大王与风婆婆有一场终极对决,早早便隐在山间各处,准备暗中围观。
这举动,却也瞒不过两位老人的眼睛,只是二人都未做阻止。
“少废话!开始吧!”风婆婆道。
莫紫嫣起身抱拳,算是对婆婆行了礼:“请前辈出对。”
“小子,听好了!我可不重复。”
说罢,风婆婆语调一转,高声道:“松叶竹叶叶叶翠!”
“秋声雁声声声寒!”莫紫嫣颌首对上。
竟然对得如此之快?倒是让风婆婆微微一愣。
风婆婆旋即望向漫山遍野,再出对:“看山,山已峻。”。
莫紫嫣淡笑以对:“望水,水乃清。”
四下隐藏围观的山匪们,见二人对决如此精彩,都不约而同探出头来。
风婆婆眯了眯眼睛,暗道这小子果然是有两下子!她不过话音方落,对方就能接上,竟然还对得如此工整,看来她要把这几年潜心研列的,都派上用场。
“身居虎山,遥望故国,怨此心无能作为。”对子越来越难,风婆婆此言一出,觉得对方怎么也难招架。
谁知,莫紫嫣香扇一转,旋即道:“蛇禁塔中,心思旧穴,恨己身不得蜿蜒。”
有山匪忍不住大叫一声“好!”,他们虽然不懂舞文弄墨,然而对山生活十几年,也了解山大王和风婆婆的习性,单是从风婆婆的眼角眉梢,已然知道她是遇上对手了。
看着山大王得意的一笑,风婆婆眉目一蹙,偏就不信这小子全都能对得上?
风婆婆再出对:“白鹭忘机,看天外云舒云卷。”
香扇再一合,莫紫嫣再对:“青山不老,任庭前花落花开。”
风婆婆拧眉出对,语速愈发得快,对子也是越来越刁钻:“头同六畜,身类夜叉,像此等无义怪物,老身定要拦腰一杠。”
莫紫嫣再对:“右似杉立,左如木偶,似这般不肖弃材,在下何妨劈面三刀。”
此后,无论风婆婆出什么样的对子,莫紫嫣都能对答如流,且精准无比!
风婆婆心底一怔,此人文采机智果然非同一般!
她决定拿出杀手锏,这十多年能上得了大王山的人并不止对面二位,那头老熊请来的帮手并非只有这对青年,就算能勉强接上她十对的人,也没有一个人对的上接下来这对:“白塔街,黄铁匠,生红炉,烧黑炭,冒青烟,闪蓝光,淬紫铁,坐北朝南打东西。”
风婆婆虽有自信,然而对完这对,还是在心中捏了一把冷汗。
接下来,她却看到对面的翩翩公子,此时香扇在手,却沉默了。
风婆婆这下笃定对方是难以接上了,她刚“哈哈”一笑,却听到莫紫嫣昂首一笑,对道:“淡水湾,苦农民,戴凉笠,弯酸腰,顶辣日,流咸汗,砍甜蔗,养妻教子育儿孙。”
“你……”风婆婆蹙眉凝视着对山而立的莫紫嫣,缓缓沉声道:“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莫紫嫣拱手一对:“赛诗台,赛诗才,赛诗台上赛诗才,诗台绝世,诗才绝世。”
至此,三十对对子,全部对完了,不过只用了一个时辰。
风婆婆面色铁青,却看到东山上,蛰伏的数千山匪,蜂拥而出。
他们欢呼着,沸腾着,就像是打了一场久违的胜仗!
山大王,最是满面春风,一扫多年心中的阴霾!
当初,风婆婆以此来为难山大王,定下规则:由她每天出一个上对,山大王来对下对。若山大王对不出下对,就要置换给她一天的膳食,若对上来了,她要么选择挨饿一天,要么选择与山大王前嫌尽释。
而对不上来的对子,则自动日复一日的延续,直到对出下对,才换新的对子。
从前,山大王接对子,基本上是“十日对出一个”的效率,有的还只是勉强过关。每每这时,风婆婆却宁可选择绝食一天,也绝不与他冰释前嫌。因为往往第二天,她再出的新对子,可以保证山大王是无论如何也对不出来。
而今日这些对子,都是她潜心多年,冥思苦想而出的最难的对子,却在不消一个时辰,被个黄毛小子对上了。
风婆婆走出竹亭,向东山望去,注目打量着对岸的年轻人,问道:“你,究竟是谁?又师从何人?”
东山上,莫紫嫣轻身而起,对着西山风婆婆深深鞠了一躬,恭谦道:“在下无师无门,实在是幸得前辈承让。”
“哈哈哈!老身输了。”风婆婆沉吟片刻,目光依旧琐视着对山的莫紫嫣,面上却渐渐露出一抹不明深意的笑,旋即,她竟而负手赞道:“丫头,好文采!”
此言一出,惊得东山众千人瞠目!
夫人的女子身份被看出来?钟离昧握紧了袖中的宝剑,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原来,风婆婆只这一眼打量,就看出了莫紫嫣的女子身份。之前与她“作对子”,风婆婆全神贯注皆在对子上,自是没有过多的注意她的性别,可方才注目一看,就已辨出了她的女儿身。
“女扮男装”,那可是风婆婆少女时代,最擅长做的事。当年她一身戎装上战场,不知骗过多少双敌军的眼睛。
“婆婆,好眼力!”莫紫嫣竖起大拇指,莞尔赞道。
既然已被识穿,她便不需要再隐瞒。若是对方怀疑她入山的动机,而强行验身,她也根本隐瞒不住,所幸就坦然地承认。
二女对岸,相视一笑。
“小兄弟,你竟是女儿身?”山大王满目诧异地端量着莫紫嫣,怪不得她长得如此俊美,原来是个女子。
“望大王恕罪,女子出门在外,实在有诸多不便,不得已才女扮男装,还望大王海涵。”莫紫嫣拱手作揖。
“无妨无妨,本王保证,在这老虎山,姑娘绝对可以安然无恙!”对于山大王来说,没什么比今日“赢了风婆婆”更能让他释怀的,他连连大笑道:“你帮本王赢了那疯婆子,就是本王的大恩人。明日,本王定亲自送你二人下山!”
这边二人刚相让着坐下,山大王亲自斟了一杯茶,递给莫紫嫣,那边突然传来风婆婆打断的声音:“慢着!”
“如何?你想反悔?!”山大王腾地起身,隔山与风婆婆吵了起来。
风婆婆并不理会山大王的愤怒,而是看着莫紫嫣,肃然道:“丫头,你我再对弈一局如何?”
“对什么对?!对赢了,你也要赖账!”不等莫紫嫣开口,山大王直接接过话。
对弈?这可不是莫紫嫣的长项,果真要对弈,她恐怕难以取胜。
“婆婆,对弈,所赌的不过是一盘棋局之胜利,那实在太小了。婆婆若愿意,不如你我赌盘大的,如何?”莫紫嫣云淡风轻的气质,让风婆婆很是刮目相看,然而越是好奇,她就越想要胜利。
男人间有惺惺相惜,谁说女人就没有?所谓棋逢对手,人生亦如棋盘,也需要这样的对手!
“大的?何为大?”风婆婆好奇地问道。
众人皆投来好奇的目光。
莫紫嫣香扇一合,澄目远眺,须臾之后,她指着山下,缓缓道:“就赌——这‘天下’!”
“天下?”众人随着婆婆的语调高升,更为诧异。
“如何赌?”婆婆追问道。
“婆婆虽久居深山,气宇谈吐皆不凡,”莫紫嫣还未说完,只听婆婆打断了她。
“少拍马屁,直接说,如何赌?!”
莫紫嫣勾唇,看向对岸的女人:“我与婆婆就天下之势,各自预言。看看谁的预言准,并且先于对方所预言的事情发生?如何?”
“天下之势?……哈哈哈,有趣!”风婆婆笑道:“若是你输了,你要留在这山上陪上老身半年!每日为我写一对子,直到写满一百八十对,方能出山。”
“老婆婆这是要强人所难?!”钟离昧简直忍无可忍,之前那山大王让夫人留下一个月,如今这“疯”婆婆,竟然要让夫人留上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