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夜,钟离昧在自己的府上,为以钟离锦为首的十三位将士践行。
出发前,莫紫嫣和小雅出现在了府门外。
钟离昧亲自出府迎接:“由臣为他们送行就好了,何以亲自劳驾夫人前来?”
“进去吧。”莫紫嫣轻声道。
一见到大王夫人,众人纷纷屈膝行跪拜大礼,齐声道:“见过王夫人。”
月光下,莫紫嫣环顾一周,看着他们每一个人,饱经战火屠伤的身体和朴实无华的面容,心底涌起一阵酸楚。
她突然屈膝跪地,钟离昧见状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扶她,却被她伸手阻止,他只得跟着跪下。
“夫人快请起,末将等担当不起。”众人齐声埋头道。
“你们……都是我楚国的勇士,是大楚国的英雄,自当受得起!本宫代大王,代西楚谢众位!”莫紫嫣深鞠一躬,而后道:“从今日起,你们的家人就是本宫的家人,本宫会赡养他们,直到终老!”
“末将等谢夫人,必誓死效忠大王,效忠楚国!”众人齐声拱手,泪光动容。
小雅扶起了莫紫嫣,众人亦随之起身。
侍者为他们每人发了一大樽酒。
钟离昧举起酒樽,声音微颤:“喝过这樽酒,兄弟们就上路吧。”
莫紫嫣亦举起酒樽,与众人同饮。
满樽饮毕,众人敛容拱手,朗声道:“大王万岁,楚国万年!夫人保重,末将等告辞!”
众人列队出发,钟离锦排在最后一个,在经过钟离昧身旁时,二人深深拥抱。
“哥,爹和娘……就拜托哥哥了。”钟离锦声音哽咽,许是怕离别难忍,说完即刻转身,背对着钟离昧挥了挥手。
钟离昧喉头哽住,望着钟离锦的背影,竟是发不出一个字音。
莫紫嫣阖目,沉声吩咐道:“昧,明日给他们每人的家中,送去一百金,厚待他们的家老。”
西楚霸王二年(公元前205年)一月,以钟离锦为首的十三名楚军士卒,到达武关的汉军大营。
不久前,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河南王申阳,皆因雍王章邯的惨败,而向汉称降。韩王昌乃韩王成死后,被项羽所封的新韩王,誓死效忠项羽,不肯归降刘邦,刘邦则派韩信去攻打韩地。
汉营内,昨夜才刚刚为韩信“攻占了韩地”取得的胜利欢呼庆祝。韩信喝得大醉,直到中午还未起榻。
“报……”汉军侍卫在大将军幕府外,高声禀报。
“何事?不知道本将军在睡觉吗?”幕府内传来韩信满口不耐烦的语气。
“禀大将军,辕门外有个自称是您兄弟的人,说要见您。”侍卫禀报道。
“嗯……”韩信恹恹应了一声。
“嗯?”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韩信腾地坐起身,自语道:“娘的,我是独生子,哪儿来的兄弟?”
边说着,边从榻上抓起外袍披上,直出了幕府。
“这年头,骗吃骗喝的有,骗‘大将军兄弟’来当的都敢有?”韩信走向辕门,目光扫视一周,挑眉问道:“人在哪儿?本将军倒要看看何人敢冒充我兄弟?”
侍卫指着辕门的方向:“回大将军,来人正在辕门外候着。”
“嗯,”韩信一路很没好气的自言自语:“真是他娘的世态炎凉,想当初老子不出名,连个理老子的人都没有!如今人红了,亲戚都跟着多!”
“无成,无成,”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一身粗布麻衣,个头不高,看上去却憨态可掬,一见韩信出了辕门,眉开眼笑地迎了上去:“我,是我啊!”
韩信看了好半响,才指着他,惊讶道:“钟离锦?你是钟离锦?”
“哎呦娘耶,你可算是记起老弟了!”钟离锦捉住韩信的双臂,细细打量着眼前的故人,一身的玄色华服,满身的华贵气,颇具大将之风。
“啧啧啧,真是不一样了,啊?都说这人靠衣装马靠鞍,士别三日的确当刮目相看啊!”钟离锦满脸掩饰不住的羡慕之色:“兄弟不会是当了这‘大将军’,就不认人了吧?”
“哈哈哈!这说的哪里话!”韩信大笑一声,旋即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敏感地问道:“锦,你如何会来我这汉营啊?”
“唉……甭提了!一言难尽!”钟离锦长叹一口气,眸中一片忧伤:“哦对了,我此番前来投奔你,还带出来十几个兄弟,看看能不能一并收了?”
呼啦啦,从辕门侧面站出来十二个人,除了两三个,韩信曾在楚军打过照面以外,其他人他几乎不认识。
韩信陡然起了疑心,面上却看不出来丝毫破绽:“收下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得知道原因吧?虽说我如今是汉国的大将军,可也是汉王的部下,收这么多楚军,总得向汉王有个交代啊?”
说着,韩信向辕门内吩咐道:“来人。”
辕门内,麻利的出来两个侍卫,拱手问道:“大将军,何事吩咐?”
“把我这几个朋友,都先安排在南营内,弄点好吃的,好生招待他们。”韩信吩咐道。
“诺。”侍卫领命,将十二人带向南边大营。
在他没有弄清这些人来此的真正目的之前,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将他们分离。所以将十二人分在了汉王及重臣所居的“北营”对面的“南营”。
“走吧兄弟,咱们好好聚聚。”韩信搭着钟离锦的肩膀,笑着迈进了北营大将军的幕府。
下人备了酒菜,两人坐在案几前边聊边饮。
“到底出了何事?”韩信为钟离锦倒上满满一樽酒。
“唉……”钟离锦端起酒樽,满饮而下,一入喉便品出了这酒的烈性。看来韩信是对他心存提防,所以要把他灌醉了才好问出“实话”。
钟离锦睁了睁熏辣的双眼,满目伤感道:“我差点被那混蛋打死,所幸逃了出来!”
“啊?混蛋?”韩信蹙眉问道:“谁啊?在楚营,还有敢动兄弟你的?”
“还能有谁?寻常士卒当然不敢动我。”钟离锦扯下一只鸡腿,大咬一口:“还不是他娘的钟离昧!”
“钟离昧?”韩信狐疑地看着钟离锦,问道:“他不是你哥?”
“哥?亲兄弟尚且争权夺位,何况是同父异母?那秦始皇的儿子们,都怎么死的?不都是被秦二世害死的?我要是不逃,也得被他活活打死!”钟离锦越说越委屈,竟是自斟自饮起来。
韩信见他喝得如此畅快,话语间所流露出来的愤恨又如此真挚,心下便放松了二分警惕。可他生性多疑,战场上从来都是他使诈,所以天性上,他几乎不会太过信任任何人。哪怕是再真诚的交往,他也最多只是七分相信,始终心存三分怀疑。
韩信小酌一口,定睛看着钟离锦,道:“那秦二世杀光对他有威胁的兄弟,是为了自己当皇帝。你哥害你,那又是为何呢?”
“为何?他就是个小人!”钟离锦撕咬着手中的鸡腿,就像是撕咬着仇人一般,高声道:“你记不记得,当初在新安,咱们几个和诸侯联军一起揍那些秦军降俘?他钟离昧不罚秦军,不罚诸侯军,单单罚了我?然后在项王面前得了个‘大义罚亲’的美名,却害得我被关了好几日!”
韩信仔细回忆着,却有此事。
那次事件,他明明也有参与,可是钟离锦却一并揽下了他的罪名,帮他瞒过了钟离昧,最后韩信逃过处罚。后来,韩信曾去关押之地探望钟离锦的时候,还给他带了酒肉,也是从那日起,二人便亲密了几分。
钟离锦越说越气:“自打我娘嫁入钟离家,我大娘就对我娘百般挑剔。可我爹更喜欢我娘,我大娘明面上对我娘一口一个‘妹妹’,可只要我爹一不在,她就欺负我娘。我小时候个头小,打不过我哥,每次看我娘偷偷的哭,我却保护不了她。后来我爹死了,我哥也参军了,我大娘就天天骂我娘和我是吃干饭的!”
韩信心道,你如今个头也不大啊。
钟离锦微一停顿,又大抿了一口酒,双眼已是有些迷离,他继续道:“我心一横,也跟着入了楚军。我心想,这辈子,我一定要超过我哥!他钟离昧是个什么东西?不就是大房所生吗?”
“对对对,来喝酒,吃肉。”韩信夹了一大块猪肘子,放在钟离锦的碟中,问道“那你为何又离开彭城呢?”
“为……何?”钟离锦苦苦一笑,面颊因着酒醉而通红,他用力睁了睁沉重的眼皮看向韩信:“这次,项王出征齐国,带去了龙且、季布、虞子期的军队,却把钟离昧的军队留在彭城。谁不知道,楚国打齐国,那齐国根本不是对手……必输无疑!征战齐国回来,都能升官加爵,这是多好的机会?”
“嗯,”韩信点头表示赞同:“这确实是个大好机会。”
“谁说不是!我本来向大司马龙且请求,把我调入他的队里,只要跟着大军伐齐,我钟离锦回来怎么也能从‘百夫长’,升到‘千夫长’吧?”钟离锦道。
“不错,伐齐胜利,至少可以晋升一级!”韩信再次确认。
“对啊!“钟离锦重重拍响自己的大腿,愤愤地道:“可是他娘的钟离昧,又找大司马把我调了回来!让我保护彭城?他分明……分明就是怕我以后会超过他!你说,他是不是公报私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