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须臾,莫紫嫣缓步走到门口,开了门。
刘邦笑脸迎上,才一入门,却见她垂眸后退几步,冰冷的脸上满是戒备。
“你别怕……”为了让她放下戒心,刘邦没有关门。
“这间卧房原本是我的,也是军中位置和环境最好的,冬暖夏凉。只是北方寒冷,这天气一时半会儿还暖不起来,你的被子是不是有点薄儿?”刘邦走到床榻前,用手感受了一下被子的厚度。
“嗯,还好。待会儿我让人再拿来一条,若是冷了,就多盖一条。”刘邦道。
见莫紫嫣默然不语,刘邦便转了话题:“饭菜还吃得惯吗?喜欢哪个,不喜欢哪个,都告诉下人。我已经让常山王张耳,从赵国去寻最好的厨子去了,等人来了,你就能吃到你家乡的饭菜了。”
自顾自说了良久,女人始终不答话,刘邦便搓着双手,哈了一口热气,道:“不早了,你早些歇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他说完,便向门口走去,却听女人低声问道:“你让我来,就是为做这些吗?”
刘邦回过身子,对她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好生歇息。”
莫紫嫣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是刘邦的本来面目,对她如此殷勤,也自然不会是他的初衷。
几日来,她反复思忖,他将她截入汉营的真正动机,究竟是什么?可现下,他既无要挟项王,亦没有清算与她的往日旧账,那么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他的所为,跟她之前无数次的猜测完全不同,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他将她的生活照顾的无微不至,看上去,她在这里可以随心所欲,实则却有无数双眼睛在时刻监视着她。
这让莫紫嫣心中惶惶不安。
汉营最里厕有东西两排厢房,住着刘邦几位侧室夫人。
戚懿,是刘邦众妃嫔中最得宠的一个宠姬。一月三十日,刘邦留宿在她卧房的日子,最少也有二十五日,如今,她已经接连三日,都没有见过刘邦的人影。这几日,她每每一早起塌,将自己装扮地无比华贵美丽,以期待君王像往日一样来她卧房一起用早膳。
一身桃红色曲裾的装扮,一双秀眉下,水漾涟波的杏花眼,极是妩媚。
只是那步履,显得尤为不安。
戚姬的表姐韩氏,一进门便四下张望,正看到戚姬焦虑地踱来踱去,精明如她便知道自己猜的没错:“夫人,大王昨晚还不曾来过吗?”
“哼,”戚姬咬了咬牙道:“已经三日了,连个人影都摸不到。我就不信,那薄姬是突然变成了狐媚的主,能勾了大王的魂儿去?!”
韩氏摇头道:“我打听过了,这两日,大王并无去薄姬那儿。”
“你说什么?”戚姬猛然顿住步子,有些疑惑地道:“没来我这儿,也没去她那儿,那这两夜大王会在哪儿?莫不是自己一人?”
韩氏凑前几步,低声道:“夫人,我打听到,卢绾将军从外带回一个女人,军营里都在传,此女是大王的旧识。”
“旧识?怎得又来了个旧识?”戚姬左思右想,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问道:“难道是曹氏?若是她来就坏了!她可是跟大王生有一子的。如今大王尚未立‘国夫人’,她这一来,论入门早晚,论繁衍子嗣,她都必是‘国夫人’的首选!”
韩氏将戚姬搀扶着坐下,为她斟了盏茶,慢慢分析道:“夫人,那曹氏怎么说也得我这般年纪吧?可卢绾将军带回来的这个女人,也就约摸您这般年纪。”
韩氏,年约三十五岁,细眉、单眼,面容削瘦,颧弓微隆,皮肤黝黑。她膝下无子,早年死了丈夫,仅有个女儿,前两年也已出嫁。
女儿嫁人后,见戚姬已是汉王宠妾,便前来投奔,一直在戚姬身边出谋划策,很得信任。
“不是曹氏?”戚姬抿了一口茶,这才觉得顺了顺气。
二人所说的曹氏,是刘邦早前的一笔糊涂帐,早在沛县做亭长时,刘邦便与一个寡妇暗通款曲,曹氏后来还怀有一子。可当年刘邦虽然人穷,却也向往天鹅肉,并为许给人家名分,故而当年四十岁也未正式娶亲。
“听说……”韩氏欲言又止。
“听说什么?”戚姬蹙眉看向她,急道:“哎呀,你倒是说啊!”
“听说……论美貌,此女天下无双。有人说,她是大王当年入关之前,在霸上认识的;也有人说,是在汉中认识的。”
“什么?又来一个?!”戚姬气得重重将茶盏放下,茶水洒了满案几:“这可如何是好?怪不得这两日,我这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敢情是招来个狐狸精!”
见韩氏沉默不言,戚姬又道:“表姐,平日里你不是主意最多吗?你倒是快帮我想个法子啊。”
“夫人别急,眼下汉王身边有您、薄姬,管姬,赵子儿和那新来的女人。论资排辈儿也是您为大,怎么也轮不到她!大王不是也曾许诺您,若是您生下一男半女就立您为‘国夫人’吗?”韩氏安抚道。
戚姬的眉头倏地皱起,语气却更焦急了:“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诚心给我添堵是不是!”
韩氏自知说错了话,虽心道这戚夫人的肚子也太不争气了,却也不敢明说,转而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夫人要拿出您的气势,象当初对薄姬和管姬那样,先给那女人个下马威!让她从心里明白,您是大她是小,给她立起规矩!让她一开始便怕了您,这往后才不敢造次。”
“嗯。”戚姬略略点头,立马端起架子,指着韩氏赞道:“这话还说的有点道理!”
夜色深寂。
卧房内,一袭月白色素装的女子,跪对着高台上的灵牌,焚香祷告完毕,缓缓起身。
今日,是亚父的头七。
案几上,整齐的码放着她亲手做好的几样小菜,还有亚父平日最爱的烧酒和鸡子糕。
墨空深远无际,星子寥落。
愿那至亲,饱餐之后,能安然升入天堂。
而她日夜牵挂的男子,就在那不远处的荥阳城外,与她在同一片墨空之下。
晚风拂面,却拂不去天涯咫尺的无奈。
不知此刻的他,于荥阳城外的楚营里,在做什么?
他的疾患可好些了么?
如果他知道,她被刘邦截走的消息,以他的性格必定是一场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