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良久。
王者悲凉的声音,在这本就空寂的大帐内,听起来分外清晰:“你的主人……如今已是刘邦的汉王夫人,她要接走西西,你也去吧……”
小雅这才明白,项王方才那一番话的来由。然而以她对夫人的了解,也旋即想到,夫人定是处于危险之中。
“大王,这绝无可能。奴婢跟随夫人多时,了解夫人对大王的一片真情,如今夫人定是遇到了危险。”小雅匍匐在地,请求道:“奴婢请求大王,救救夫人吧!”
小雅匍匐半响,始终未等到大王的任何回应,这才意识到寝帐中早已是无声的静默。
她直起身子一看,原来大王不知何时出了营帐,根本不曾听到她的话。
听说钟离将军回来了,小雅在楚营的将军大帐中找到了也是一脸沉郁的钟离昧,在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小雅把心中的疑惑告诉他。钟离昧也觉得此事必定有蹊跷,嘱咐她先跟樊哙去汉营,只要见到了夫人,一切便可知晓。
小雅离开楚营之前,将莫紫嫣留下的“乌金铠甲”交给钟离昧,并告知这件铠甲是当年在霸王宫,夫人请陈师傅为大王订制的寿辰礼物,且乌金甲更早于虞姬的那件“黄金甲”,拜托钟离昧转交给大王。
钟离昧接下沉甸甸的乌金甲,命下人收好,终是意味深长的一叹:“大王和夫人之间,有太多的误会,明明相爱,却不能……”
小雅闻言,陡然跪地恳求道:“钟离将军,求您务必劝大王救出夫人,小雅相信夫人必是有难言苦衷。”
“小雅姑娘快起来,”钟离昧扶小雅起身,宽慰道:“以我对大王的了解,大王怕是因樊哙的话误会了夫人和那刘邦……你此去汉营见到夫人,若是夫人有危险,务必想办法报信,大王必不会置夫人安危于不顾。”
小雅应声:“嗯。”
“只是此去一别,身在敌营囹圄……”钟离昧淡淡的表情上,眸中闪现一瞬的悲色,随即却拥住小雅,拍了拍她的肩膀:“小雅姑娘与夫人千万珍重。”
小雅第一次感受到男人胸膛的温度,她的手臂不禁紧了紧,享受着他怀里片刻的温存,两行清泪默然滑落。
片刻后,她抽出身子,敛去悲伤的神色,朝钟离昧笑笑:“将军放心,小雅每日都勤练您教的招式,虽不能上战场做个女英雄,却也会拼死保护夫人。”
“什么死!”钟离昧打断她的话,上前为她整了整衣装:“你和夫人,都要好好的!大王和我必定会将你们救出来!”
“嗯!”小雅沉重地点头。
当晚,小雅抱着西西随樊哙出了楚营。
天际浅月一钩,楚营中军大帐中,寂然无息。
辕门侍卫入帐来报:“启禀大王,婢女小雅已抱着西西,随汉将樊哙出营了。”
斜倚在主座上那一袭黄金铠甲的王者,闻声疲惫地抬了抬手,辕门侍卫便会意,拱手退出军帐。
王者手中的酒壶溢出的酒,洒了座前满地。
原来他心中一直期盼的“回心转意”,不过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
他日思夜念,一生最爱的女人,竟嫁给了他的敌人……
心有万千痛,让他悲苦难鸣。
虞姬一入帐,看到今时的项羽,竟比往昔的酒喝得更迅猛。
那双深如星潭的眸子,凝着浓浓的忧伤,乌瞳悠转之间,布满血丝,直看得她心疼。
她轻步走过去,静静地爬伏在他的腿上,柔声道:“大王,你还有虞儿,让虞儿拂去你心中的忧伤吧。虞儿永远不会离开大王……”
丝丝缕缕的玫瑰花香,飘散萦绕在男人的鼻息之间,相似的味道几乎让他产生了错觉。
他缓缓地睁开眼眸,正对上女人楚楚动人的脸,端看着面前的女人,她的眼眸炙热而充满渴慕,他不禁手指一抬扬起她的下巴,迷离的双眸定格在女子温柔如水的面容上,她总在他最脆弱的时候,送上最善解人意的温柔。
最重要的是,在她的世界里,他——是她绝无仅有的“唯一”!
这一瞬,他真的很想得到慰藉,宣泄心中的苦楚。他真的很想有一抹温柔,可以温暖他彻心彻骨的冰冷。
他的唇,对上虞姬娇润的唇。
她垂眸锁视他邪魅的双唇。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的心跳得愈发地狂烈,几乎要冲出体魄,又仿佛时间与气息都被凝固了。
她轻轻闭目,感受着那个让她满心狂跳的温度。
“对不起……”
项羽突然推开虞姬的身子,踉跄着酒醉的身子,踱步而下。
讶然间,虞姬还没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转变,便看着那王者执着手中的酒壶,直冲出了军帐。
“大王……”虞姬瘫坐在地上,眼泪哗哗地垂落:“为什么?为什么……”
她只是想用她的温柔,去抚平他眉心的那一抹愁容。
而他对自己,始终不肯……
就连同情和悲悯的施舍,他都做不到……虞姬摇头苦笑。
项羽纵马驰驭,飞奔出辕门。
他狂奔,他愤怒,然而这些都比不过他此刻的心如死灰……
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多年前的落日湖边,那个女子对他的承诺……
她的声音萦绕在耳边,是那样清晰,那样柔情:
“天地为证,山河为见,莫紫嫣愿与项大哥,此生不弃,生死相依……”
夜空深邃,如大海幽蓝。
纵马飞驰的王者,大抿一口酒,一路狂奔到了山脚下,他跳下乌骓马,一边仰头醉饮,一边嘶声长啸。
任泪水弥漫了眼际。
“‘此生不弃,生死相依’?……嫣儿,你可知道,面对虞姬我始终不能,我始终忘不掉你……而你竟忘了我们的誓言?你怎能如此负我?如此负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酒千盅,泪千盅。
今夜断肠谁与同?青山烟雨中。
眼泪与笑声交融在一起,那断肠之痛,仿佛穿过云霄,直震得地动山摇,竟吓得乌骓马后退数步。
“天已荒,此生凉。
四季有期,苦海无涯;
吾之爱兮,
山穷水尽处,寸寸相思锥心痛;
吾之痛兮,
苍穹大地间,段段情痴碎心肠……”
他痛不欲生,一口口酒灌下,酒入柔肠,化作爱恨泪……
心被焚烧的剧烈作痛,他狂奔向那河岸,一头就栽了进去。
……
樊哙带小雅回了荥阳城内。
许是觉得樊哙面色可憎,一路上,西西一直对他狂吠不止。
樊哙几次挥拳,想要教训它:“换做以前,老子非一刀宰了你不可!谁让你现在的背景硬,你家主子老子惹不起。怕了你了,行吧?”
樊哙呰牙咧嘴吓唬了西西一番,却只换来西西更凶猛的吠声。
樊哙一入汉营,便去议事房向刘邦复命。
“如何?项羽信了吗?”刘邦问道。
“看样子大王之计应是奏效了,那项王虽然故作若无其事,臣却觉得他早已心痛万分。”樊哙道。
“好!”刘邦面上难掩得意之色,仿佛已经胸有成竹般搓着掌心,道:“你去楚营后,彭越派人来报,他已兵进楚都彭城,且已截获了楚军从彭城欲送往荥阳的粮草辎重。不出所料,三日内项羽定会接到彭城告急的消息。”
“这下项羽要面临抉择了,有了之前咱们攻占彭城的教训,项羽多半还是要先救他的老窝彭城。”樊哙道。
“寡人也是这样想。”刘邦依然搓着掌心,“但荥阳也不可不防,你赶快吩咐下去,让三军戒备,以防项羽突袭!”
樊哙领命退出了议事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