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府的囚牢里,男人静静地端坐在草地上,他靠着墙壁,面色依旧是淡然的无波无澜。
明日,便是廷尉府对他行刑的日子。
今日,廷尉府的官员,却发了大汉国建国以来,审判犯人史上的第一次善心。也是因为,这些人在终于明白,对这样一个拥有钢铁般意志的男人实行“屈打成招”,根本是一件耗时耗力,却不得半点成果的事情。最终,他们决定改变策略。
历朝历代,千百年来,狱牢之中从不乏冤假错案,多少八尺男儿终屈服在残酷的酷刑下,含冤认罪。面对如炼狱一般的酷刑折磨,很多人宁愿得到斩首一刀的痛快,也不愿再忍受漫长而残酷的折磨。所以,酷刑远远比死亡更可怕。
然而,对于面前这个锁链不入、刀枪不屈、火刑不惧的铮铮铁骨,所有的极刑在他面前恍若形同虚设。一想到他面对大汉囚牢中的重重极刑,却是眉目不蹙,甚至连哼都不哼一声,这些人就心底发怵,他们执掌刑狱多年,还从不曾见过这样的人。
竟不知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他经受得住如此极刑的考验?
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冤情如雪吧?
廷尉府这些人的良心,也承受着巨大的煎熬,最终决定在燕辰的饭菜中下迷药,趁他昏迷后再按手画押认罪,也算是行善积德,让他在行刑前少受点苦。
尽管那个迷药无色无味,甚至还由原本的嗖菜剩饭换成了一只鸡腿,一碗白米饭,一壶烧酒。而迷药,便是混在了烧酒中。
然而这种欲盖弥彰的方法,却着实引起了燕辰的注意,他可以确定今日的酒一定有问题。但是,他还是面色如常,照旧饮食。
在他装昏迷的时候,果然就有人强行按着他的手指画了押。
走的时候,那人还叹了句:“燕壮士,对不住了,我也是奉命行事。”
只不过以燕辰的功力,又岂是这点迷药能起到作用的?他运功从指间逼出了那些药物,他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所以也将计就计。
夜深人静时,他静静地思忖,在这刑部的囚牢之中,那个黑暗之手的势力,真能大的滔天吗?明知太后是对此案有质疑的,却还想用屈打成招的方式逼他认罪。屈打成招不成,便以迷药画押、定罪。最后除以死刑,死无对证。
他只觉得女人面临的处境,实在太危险了。他一旦出去,一定要揪出这个幕后真凶。
经历过翻天覆地之变的男人,从高高在上的云端跌落谷底,得蒙上苍庇佑大难不死,他千辛万苦来到女人的身边,只想用后半生好好地陪伴她、守护她。
月影偏斜,一束光晕斜斜地照进漆黑的囚室,也照进男人心中唯一的一片曙光圣地。
西楚霸王的一生,他什么都拥有过,却也什么都失去过。
他曾在世人眼中,是天赋兵才、万夫不当的战场大将;
是顶天立地、千年一出的大英雄;
更是终结暴秦、号令天下的西楚霸王……
然而,今日的心境早已不同了。那些地位权利名誉,荣华富贵,那些项羽的那些信仰,原则,梦想,如今早已被他抛却了……
阴谋,他不是不会,只是从前不屑于去做;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
而今日的逃离,便是为了留着这条命,延续他对女人此生不更的誓言。
但是,他却不能认罪。
尽管他认不认罪,结果都会有他的指纹画押。认罪,却可以让他少受皮肉之苦。
但是,他做不到。
他是一个有感情洁癖的男人,所以他对自己所爱的女人绝对忠贞。
也因如此,当他看到刘邦写给紫嫣的那封情书,他才痛彻心扉。
曾经在“项羽”与紫嫣之间,才会发生了那么多的误会。
后来,当他知道他中了刘邦的反间计,才误会她那么深,又因那些误会逼走了她和亚父,害得亚父命丧归乡黄泉,更害得她身陷敌营,他生不如死。
当钟离昧拿着她亲手写的信件和逃亡地图交给他的时候,他才知道她为了他受了多少苦。
他无法忍受,亲手栽种痛苦给自己的女人,他选择放弃了江山,选择乌江自刎,只想换她余生安虞。
在生命得以重来之后,他将一切都释然了,他的女人,对他从无背叛。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他又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心结呢?
所以,对于刘盈,他视如己出般付出父爱。
他可以妥协任何事,却唯独不能妥协对女人的那份忠贞。莫说是JIAN/YIN罪,便是作为西楚霸王,可以有资格拥有全天下的女人时,他也没有碰过第二个女人。
所以这样的罪,便是他宁死也不会去认的!
尽管,他做的一切,女人都不会知道。
但是,他要忠于自己对她的感情,忠于自己的心。
朝阳缓缓越过地平线,新的一日,有多少新的生命在这一天降临世间,又有多少枯萎的生命,绝望地走向人生的尽头。
那些呱呱落地的婴儿,没有人会知道,这一生,他们将会面临什么?未来的某一天,会成为万众瞩目、世人敬仰、名垂青史的大英雄;还是被人唾弃、声名狼藉、遗臭万年的小人?
江湖险恶,人心诡诈,有的时候能做的,并非只是一个好人;衡量人心善恶的标准,也并非只有对错。
如项羽的一生,波澜壮阔。国破家亡的那一日,他才九岁,却要背负一生的仇恨和复国的使命。他一剑终结大秦帝国,为天下苍生带来新的希望,然而却被天下联合而反,被逼入四面楚歌之境,最终自刎乌江。他,错做了什么?
如莫紫嫣,她十年一梦,穿越时空的隧道,来到这个乱世,只想凭借她的爱,改变项羽的命运,可是却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乃至生死离别之苦。命运,似乎总在捉弄有情人。
如燕辰,他抛开西楚霸王的光环,抛却从前的身份,不过只是简单地,想要守护着那个女人,就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愿望。然而,惶惶乱世,幽幽深宫,我不犯人,人却总要犯我。他,又做错了什么?
如钟离昧,如虞姬,如虞子期,如龙且、项庄,还有亚父……
这世间有多少的帝王将相,有多少的英雄豪杰,有多少的谦谦君子,又有多少的窈窕淑女……
他们生来,便被赋予了不同于“凡人”的尊贵身份,可是同样,他们也肩负了凡人不必承担的巨大使命。
燕辰执刑的那一日,被定罪的内容,不仅仅是“杀害戚夫人”这一项罪名。廷尉府奉“上面”指示,还在燕辰的罪名之上,扣上了“意图谋害皇上”,“匈奴卧底”共三条罪状。而无论哪一条罪名,都是必然的死罪。
而他之前,所谓“漠北狼王”的身份,所谓的为大汉国击败匈奴军,吓走匈奴使节的表彰,都成了此人为讨好大汉和迷惑太后的“苦肉计”。而被定义为,其真正的阴谋,却是暗杀皇上和太后,此人真正的身份,乃是匈奴的细作。
长风呼啸,囚车在长安城的街道上缓缓行驶,囚车的前前后后、左右两旁都是帝国的廷尉府军队。数千的侍卫押送着一辆囚车,他们个个面如铁色,所过之处,卷起漫天的烟尘。
道路两旁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听说囚车里的男囚犯杀了先帝的宠妃,手段极其下流残忍。
百姓们沸腾的声音此起彼伏,讨伐之声不绝于耳。
“畜生不如!”
“禽兽!”
“细作!”
“匈奴细作!”
“打死他!”
“对,打死他!”
百姓们个个义愤填膺,他们口中骂着最难听的话,即便这样还嫌不够,甚至还将今早刚采摘下的蔬果,自家刚产下准备去集市上淘换的鸡子,都扔向了囚车。即使这样,依然不能减轻他们的愤怒。
然而,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一个女孩子冲出重围,她奔跑着,一路追逐着囚车。
她一直用自己的身体,勇敢地挡着飞至而来的各种杂物。
囚车里的男人看到这一幕,大声叫道:“樊姑娘,你快回去!”
“不!我不走,我不能看着你死!”樊伊人大声地叫着,她追上马车,双手紧紧抓住囚笼,边跑边喊着:“住手,住手!不要扔了,不要再扔了!”
囚车的行驶速度并不快,可是百姓的声讨声却越来越大。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将各种杂物扔向囚车,樊伊人心急如焚。
“砰!”得一声,樊伊人眼看着馒头那么大的一块大石头,朝着囚车里的燕辰就砸了过来,燕辰头一偏,石头落在囚车上。可是下一刻,却有越来越多的人,投来各种尖锐的物体。
“回去!”燕辰大声道:“这里太危险了,你快回去!”
樊伊人终于忍无可忍,她冲到马车前面,大叫一声“停车!”
廷尉府的人,几乎没有人不认识这位樊氏千金,大汉太后的外甥女,当朝第一大将樊哙的女儿。
负责今日押送囚车的官员打马上前两步,到樊伊人面前,便下马道:“樊姑娘,下官在执行公务,烦请樊姑娘不要为难下官。”
樊伊人冷冷地瞥目:“我这样是干扰你公务、为难你?难道这些百姓不明缘由地乱丢东西,就不是干扰公务,就不令你为难,是吗?”
“这个……”廷尉府的官员闻言,登时面色一暗:“百姓们,也有自己的是非判断能力,他们痛恨无恶不作的坏人,下官也不能干涉,不是?总不能将这些正义的百姓全都镇压起来,或者缉拿入狱吧?”
“有是非判断能力,是吗?”樊伊人重复着官员的话,与他冷冷对视着。
可是,还不等那官员回复,樊伊人突然转身,面对两旁围满的无数百姓,高声道:“百姓们,请你们听我说几句。我是樊伊人,是大将军樊哙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