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国王宫之中,薄太后与少年君王坐在上座,看着下站那一袭青色长衫的朗朗男子。
他峨冠博带,面容俊逸不凡,如清风明月一般从容而立;手中一把折扇,剑眉星眸,好一派气定神闲!
薄太后不禁打量了好半响,还是身侧的刘恒轻声出言提醒,才让她收回神思。
一袭深红色华服的代国太后,轻启朱唇:“你是何人?叫什么名字?”
男人邪魅一笑,一派悠然地道:“不知太后问的是真名,还是假名?”
“哦?”薄太后微微一愣,讶然地看着长身而立的男人:“哀家所问当然是真名,难不成你还有假名吗?”
“在下真名,乃是被大汉朝廷通缉的要犯,所以逃出生天便为自己取了个假名。”男人轻摇折扇,说得云淡风轻,讲述自己这个被朝廷通缉的要犯,竟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般,眸中一派了然的洒脱,完全无所畏惧。
“哦?哀家今日也算开眼了!”薄太后不禁一笑:“这世上还有朝廷钦犯,敢主动暴露身份的?你就不怕哀家将你擒获,上交大汉朝廷?”
“嘶,对哦……”男人折扇陡然一合,有节奏地敲着手心:“只是,在下人都在此了,现在再怕,是不是有点晚了?”
“哈哈哈!”代国太后忍不住笑道:“你这人还真有意思!是真有如此胆识,竟不怕死吗?”
“怕!如何不怕?天下何人不惧死?在下若不怕,又岂会逃狱?”男人邪肆一笑,却是满面的不羁之色:“只是身为男儿大丈夫,就这么含冤不白地死了,又实在是窝囊。虽然在下自认有那么点才能,才遭无耻小人嫉妒陷害,过着四处逃匿的生活,只不过……”
男人唇角上扬,双手做出一个无所谓的手势,却在述说着有所谓的心事:“只不过,这样的日子着实不怎么好过,终日见不得光,却只能在黑暗中躲躲藏藏,也实在有点腻了。”
“可是呢,若要在下自己把自己贡献出去,又确实是对自己下不去这狠手……”顿了顿,男人轻轻地耸了耸肩,道:“本是走投无路之时,又遇到了王上,若是太后您不能大发慈悲收留在下,那么就请太后发发善心,看怎么能无痛无苦地解决掉在下吧。”
薄太后愣然片刻,却突然笑了:“哈哈哈哈!有趣,的确是有那么点与众不同!”
“啊!”燕辰突然转身,对着大殿之外的夕阳落日,长叹一声,他双臂展开拥抱赤红的晚霞,完全不顾及身后坐着的代国大王和王太后,自我陶醉地道:“想我燕辰空有鸿鹄之志,却无处施展,天下之大,竟无识我满腹经纶之人,悲兮悲兮……”
“母后,”刘恒转头看向身侧的薄太后,言辞恳切地道:“燕先生却是有大志之才,儿臣想拜他为师,学习治国治世之道。”
“你,”薄太后看着男人,沉吟道:“当真是大汉国的通缉要犯吗?”
男人洒然地转回身,折扇轻摇,立定如山:“我若真是大汉的通缉犯,太后您敢收吗?”
顿然片刻,薄太后轻轻一笑道:“那么,依阁下看,咱们这小小的代国,可容得下阁下的宏图大志?”
“太后的意思是……?”
“哀家的意思是,”
薄太后突然指着燕辰,神秘一笑:“倘若你当真乃旷世之才,哀家也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收留你这个朝廷侵犯。”
“哈哈哈哈!”燕辰朗声一笑,折扇一合:“是不是旷世之才,在下不知,但是在下,必定不负重望!”
“好!成交!”
男人挺拔的背影,伟岸的身姿,迎着初升的圆月,消失在代国太后悠远的目光中。
沉思半响,薄太后对身旁的少年道:“这个燕辰,果真不是凡夫俗子!”
“儿臣正是喜欢他这种不凡的气度,想咱们朝中那些大臣,个个注重国法礼仪,不过只是表面上的迎合,却没有一个是可以信任的心腹之人。”刘恒道。
“儿啊,但愿这次,咱们没有信错人。”薄太后突然正色看着刘恒,一字一顿地沉声道:“因为,咱们输不起。”
对于薄姬母子来说,一个大汉朝廷的杀人犯,一个走投无路的通缉犯,要比一个曾经做出成绩的天下名人好驾驭得多。一来,因为他走投无路,若代国收留他,只要是懂得感恩之人,必然倾力相报;相反,若他并非通缉犯,而从大汉朝廷而来,他们是万万不敢收留的。
就算当年,薄姬曾经对小雅的弑杀先帝,有不举报之恩,然而那点恩情,在天下局势面前,早已被磨灭了。何况,莫紫嫣将她们母子送入了封地,赐封这偏安一隅之地,也早已还清了她当年的恩情。
只是这些年,韩信、英布、彭越、卢绾,当年的诸侯王,一个一个相继倒在大汉朝中的那个女人手上。对内,她能驾驭满朝文武;对外,她北击匈奴,愣是逼得冒顿单于的铁骑强兵堪堪退兵。
防人之心不可无,论手段,薄姬知道自己无法与莫紫嫣相抗衡。她也没想过,要去以卵击石,以代国这样的小国去抗击大汉,那无疑是自寻死路。她只想要在代国这片土地上,与她的儿子安稳度日。然而,代国这满朝的老臣,显然不给他们这对孤儿寡母的面子。
大汉朝中一个月前发生的事,薄姬母子当然听说了。今日见到燕辰此人,他能坦然表明自己的身份,倒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不过细细一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他们启用燕辰,仅仅是希望以此人之大才,能为他们母子在代国朝中开启一片新天地,进而夺回王权。
而对于燕辰来说,他当然早就算准了这对母子的心思。只不过,现在却多了一条,他是真心想要帮助刘恒这个少年。
只是,这对母子尚不会想到,他们今日的一番决定,改变了他们一生的命运。
就是这样一位,看似清风朗月一般明媚的男子,在未来的某一天,为他们挣回的不仅仅是代国的王权。他将成为整个代国,甚至成为整个大汉天下,唯一力挽狂澜,扭转乾坤的救星!
他们也不会想到,这个男人所呈现出来的这副表象,完全隐藏在他真实的身份和强大的能力之下。
……
临近傍晚的天,灰蒙蒙的,最近气温骤降,有零星的雪花飘降。
大汉太后的仪仗队,抵达未央宫宣室殿的时候,小顺子赶忙上前请安:“奴才参见太后。”
“皇上呢?”女人一袭紫色大裘,双手拢袖,缓步走上长长的台阶。
小顺子快步跟上,声音略显惶急地回道:“启禀太后,皇上正在睡觉。”
莫紫嫣微微顿足,蹙眉沉声道:“这都傍晚了,皇上还在睡?”
小顺子躬身回道:“回太后娘娘,皇上最近总觉得身子乏累,睡得也就多了。”
已经记不清这是多少次了,莫紫嫣每次派人来请刘盈去长乐宫,宣室殿做出的答复:要么就是皇上在做太傅留下的功课,要么就是皇上在睡觉,要么就是皇上在练剑。
也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她亲自来未央宫的宣室殿看望刘盈,被告知这样的话。
“是不是身子不适?哀家进去看看。”大汉太后继续向前走着。
“太后,太后娘娘……”小顺子赶忙挡在前面:“太后,要么您先回去吧,等皇上醒了,奴才告诉皇上。”
“小顺子,”莫紫嫣面色一沉:“皇上到底在做什么?”
“回秉太后娘娘……”小顺子噗通就跪下了,颤颤抖抖地道:“皇上,皇上真的在睡觉。”
“退下。”
“太后娘娘……”
“退下!”
“诺。”
莫紫嫣进到宣室殿的时候,刘盈的确是在床榻上躺着,少年的身子背对着外面。
女人轻轻地走过去,唤了一声:“盈儿……”
可是半响,却没有等到少年的回应,她近前去,手掌探了探少年额头的温度:不烫。
这才放下心,少年的脚露在外面,她为他掩了掩被子,从脚踝到脖子,全身都为他盖得严严实实。却突然发现被子是凉的,并没有被人的体温温暖过的温度,显然,少年是刚刚才爬上的床榻。
她退后了几步,立定看着床榻上的少年背影。
眸色渐渐暗了,雾气氤氲,视线也渐渐模糊,她终是摇了摇头,便退出了宣室殿。
走出殿门后,大汉太后沉重地闭上眼眸,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她轻声地吩咐了句:“天凉了,吩咐御膳房,每日晚膳后,再为皇上熬一碗参汤。”
“诺,奴才这就去。”
莫紫嫣快速步下台阶,走在偌大的广场上,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寝殿的方向,终是一声叹息:盈儿,你真的不愿见母后吗?
“夫人,”小雅看出了女人的心事,搀扶着她边走边道:“戚懿毕竟抚养过皇上三年,死的那么凄惨,皇上太年轻,有些扣儿他现在解不开,等抓出杀人真凶,他就会想明白,也会理解您的。”
“但愿吧……”女人沉重地叹了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