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绘理小店的时候心里感慨万千,如此一出,恐怕今后不解修吾之谜,再进就难了。我不善于伤春悲秋,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迟早得离开。
我骑着马直奔十里坡,一路快马加鞭,残留的疑惑必须马上得到解决,否则这次我不知道怎样面对修吾。
我将马栓在门口的大树上,便急忙回到禅房,在我床头的墙内取出我一直以来的记事本,在上面迅速的画出我和今井下的那盘棋。
我看着这盘棋,将那颗卒子取出来放在本子上,一空一格的仔细揣摩。
为什么他要用对方的車将自己的军?为什么将军之后他执意要用另一个車来挡?又为什么不用最简单的士化解这场危机?还有,为什么杀生会说只有我才能做这个車?我会是哪个車?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修吾态度大变……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
我细细的回想和今井下的这盘棋,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的琢磨。这样空洞的冥想让我很痛苦,我决定在院里走走。
这里很安静,没有任何纷扰。
只是外人看来这地方远离世事,独处清高,殊不知这里住着的每一个人都在世道里暗中搅动风云,但除了那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菜农,这个时候也只能他还住在这里。
寺庙处于半山腰,尽管山下的樱花争相斗艳,山上的樱花仍然挂着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才开始初初长出花苞,不慌不忙。太阳光跨过女墙舒坦的躺在泥地上,风迎面撞在窗户上沙沙做响,屋檐角的青砖瓦也在风中摇摆,似乎终于耐不住风的持续侵扰,突然气愤地越过木行板上滑落下来。落在泥地上,笨拙的蹦溅了几下,就安生的躺在了对着正门口的地方。我走了过去,捡起了这块坚韧的青砖瓦,在手里触摸。低下头的时候我看见了那些曾经洒在这片泥地上没完全褪去的鲜血的痕迹。这里面或许也有松下的鲜血。
松下,松下?松下!
为什么突然想到松下!松下可是因为我的猜疑失去的生命啊。
但当我现在回想起那件事时,才发现疑点重重。我就算出来走走时表现的慌张也实属正常,毕竟常人初次接触谋杀这种事必然会表现成这样的。而且我并没有做出任何出格之事,仅仅起煽风点火罢了。杀生既然能知道有人会逃跑,那就可能知道我的算计。但就算这些都看在杀生的眼里,也只可能是认为我急于重视,总体看来并无大碍,只能说明我冒进。
问题突然泉涌在我的脑海里,我突然又想到了和松下进山停下来的争执,为什么我只是说了那么几句松下就突然打晕我,况且他才刚刚表露出他的想法,而且他能忍下了这么长久折磨,怎么就忍不了这几句。最重要的是,在逃命的时候他竟然留下了一个会威胁到自己的人,而且是一个几乎没有交情的人,如果换作我,一定会杀掉这个人的,这一点我相信一个希望虎口脱险的人比我更明白!
但是,为什么?
良知?
绝无可能!
一种不安的想法在我心里油然而生,我或者别人似乎是一开始就被别人按死在设好的局中,而且专为此人设计的。是我吗?
如果是打晕我的人并非松下,那会是谁?
杀生?谋杀者?或者隐藏的人?
到底是谁?
我忽然想起了松下的第一个微笑,那个让我不得其解的微笑,现在恍悟,他原来就是在嘲笑我,而且后面的笑都是假的,没有一丝温存,那只是为了尽快死去,免于折磨。再者,杀生的行为就说的清了,他冷眼旁观我的行为,后来又哈哈大笑,而且竟会不做出任何吩咐,他早就料到了这些!
真的是这样吗?
杀生一开始就明白了我的身份?还是他只是在试验我?故意让松下表现出这样的行为,吸引我上钩,并最后让我施行刀决,以从我的行为中寻探出什么,一切都扑朔迷离!
但可以确定的是:松下是死士!我脑海里冒出了他那句
“你永远不知道武士道的严肃。”
原来我一点都没有明白,他其实也在冷眼我这个无知的人。
我恐怖的转过头看着不动明王,此时,他背后的那团木刻的火在不停跳动,怒容也在不断变化……
我急忙制止这种荒谬的想法,别过头去。可又在此时,泥地上本来不明显的那滩血格外刺眼,似乎还在大肆的散发着骇人的恶臭。
我无心再停留下来,便急忙回到了禅房。思绪此时异常的繁杂,感觉就快要看清事实,却又找不到那个结点。到底是什么?
我回到禅房,突然想起了放在桌面上的记事本,我将那面画着棋盘的一页扯了下来。将记事本小心的放回夹板里,这是我用小刀画出的一个小口,利用墙的中间有空隙,而且处于靠枕的最里面,上面原本就挂了一张佛像图,就更是为这个记事本做了掩饰。
我小心的放回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修吾呢?和松下的死有关联吗?
修吾,嗯,当我看着墙时,突然想到虽然我和修吾的房间是南北坐向,每次都要绕过边墙才能到达。但是,我们只有一墙之隔。而且我的床头和他的床头是对着的,他的床头和我的一模一样,也有一张佛像。那我可以拿出来的东西他且不是……
我有些不安,将记事本再次取出,一页一页的翻着,妄图在其中找出些东西出来。但是并没有如我所愿。
我小心的将记事本放入夹缝中,并掩饰好一切,我从边墙绕到修吾的房间。铺下那张佛像,移开他的靠枕,在那面墙上果然也有一个割开的缝隙,通过这个小缝刚好可以将我的记事本取出。而且通过这个割开的小口的边痕看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我庆幸自己没有将那些重要的事写入其中,里面只是一些想念祖国和战术想法。原来,修吾早就变了,只是我一直没发现。看来,我到底还是小瞧了他的本事了。
我将一切物归原位,小心的处理了一些细微的痕迹,才退回到了我的禅房!
在路过边墙时在墙边捡了几颗石子作为棋子。回到屋内在纸上不停地推算着为什么今井的棋会这样下。
如果我是敌方車,那么我绝不可能会活的这么长久,除非他们艺高人胆大,不怕养虎为患。那么今井为什么执意要用車来挡呢?
不对,我不可能是敌方車,杀生提醒过我,只有我才能做这个車,说明我是今井这边并且阻挡敌方的車,而且今井一开始递给我的就是本方車。
那敌方的車是谁?
那个士又是谁?竟让今井如此维护而不愿暴露。我们十五个人就只剩下了七个,但又有四个受伤,不可能再构成威胁。三个中还剩下光秀,但是光秀一直以来刀法疏散,是所有人中刀法最差的,所以一直只被派去执行一些小差事,才能幸存到现在,所有他在我的眼里构不成威胁。
就算他是一个隐忍者,那他的隐忍也表现的太明目张胆了,但这种明显的隐忍还是让我感到了一丝不安与心悸;如果不是隐忍的话,那个士就绝不可能是他,因为我一直相信价值决定地位。
我但愿是后者,因为我已经反目了一人,最后再成仇一人,我这四年留下的就只有杀戮了,这才是我一直以来最害怕的。
那是修吾吗?但修吾和我相差不远,今井不会如此大费周折的去维护修吾,并且不让他出手。况且我一直认为修吾不具备一个作为士的绝对,他城府太深,绝不会把自己拘于一个田字格中。
杀生?我不怀疑他,因为太明显,他必然是今井身边的一个士,但不是划下来的那一个士,因为杀生的价值决定了他不仅仅只是做一堵墙。
那是谁?是谁呢?是我知道的还是我不知道的?
这一切像一个毒瘤长在我的心上,让我时刻不安,但又无能为力。我对方的車是谁我不惧怕,我却畏极了这个不明身份的士。这种感觉像极了我的背后被一支不明方向的冷箭瞄准着,而我无力反抗,只能默做承受。
冒出脑海的竟是命运二字,我不经一阵痉挛。
我可怜自己的想法,不行,我这是在自毁自灭,我突然想起了今井给我的那一个信封,虽然我一直恪守那所谓的五日之约,现今虽然五日差一日,但是火已燃眉,顾之不及了。
我将信封取出,小心的打开,里面有一块玉佩以及谋绝引。上面的指示是用朱砂红写的,格外鲜艳:
“引狼入室,瓮中捉鳖。请阁下速至一桥家,见不动明王示玉佩,樱花放引路人出,天亮取旨指路,之后凭君一胆,怒摘清天明月,恭候凯旋。”
我反复的揣摩着其中的意思,像吃鱼一般小心翼翼,不容差错的在嘴里轻轻感触出每一根鱼刺。这种感觉也正是我不喜欢食鱼的原因。
狼,一桥家,玉佩,引路人……
我对今井做事的缜密与环环相扣深深佩服,但就是他这种深不见底的城府让我活的不尽自在,每每出任务我都企图提前找出一条最佳的方案来保全自我,但累累无果,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就是我为什么这么久仍扔不下这个沉重的使命。
等等,一桥家!
修吾早时做的寿司是特供德川府的,那他从哪里偷学到这秘技的,而且我和他相处四年了,不曾有过一次他在桌面上摆放这种寿司。为何今日他突然摆出,又突然和我翻脸呢?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联系?一桥家现在和纪伊藩正在争夺将军位,这个时候突然冒出今井的家臣竟然与一桥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其中究竟是今井本来就和一桥家有关系?还是修吾和一桥家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看来豺豹竟出,世道必乱。
我惊恐的恍然自己在这两人身边如此细微地待了四年,自认为了解的足够,现在看来,我所知的原来只是冰山一角,大海一禺。
也对,在这样的生活里,秘密有时候才是保命的手段,能把秘密留在最后而不被发现的人必然有千万张伪装的面目,每一张都迥然不同,风格各异,才能保证自己活的长久。
我再想不出任何关联,我也不再刻意去想。因为有人带着答案会为我解惑,或许他本来就是这个答案。
从后院菜农那里取了些食物草草充饥之后,我便在高坎上静候着这个答案的来访。
四年的准备太长,各自蛰伏的寒冬结束,早春的到来预示着各方的狩猎活动开始,这样的局面注定要被打破了,因为真正的獠牙大概早已饥渴难耐,春天结束后一切就都明朗了。
只是不知道届时会是怎样的一番模样,又会是怎样呢?暮春时节又能期待成什么模样。
也指不定自己连知晓结局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