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烛火本来被窗户里灌进来的风雨熄灭了,沈宗正乍然举着火把进得室里,那火把也被风雨吹得歪斜扭曲,人影都光怪陆离起来,再加上他的脸色,叫人以为这里就要发生一场兵变,元昊亲兵不知就里,看沈宗正模样也跟着从外面进来了,不大的厅里立时挤得熙熙攘攘成剑拔弩张之势。
“都出去。”皇帝还未出声,那元昊先出声将自己的亲兵挥出去,这时沈宗正已经走到皇帝跟前,低声道一句,皇帝看元昊一眼,径自就要往出走。
元昊见状莫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跟着皇帝往出走,他两将将出来,原本搭在两只船之间的青木亭即刻就有人上前拆毁,乌云翻滚大雨瓢泼,两岸山高,船下黑水翻白浪,船上侍卫兵士已拔刀,满世界都是凶险迷离,元昊还站在三层大船上,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然宋朝侍卫正在拆亭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他反应极快在我朝将将动手拆亭子的时候就原地纵起凌空踏进雨里翻到自己船上,那方他的亲卫已经拔刀,三层龙船上那亭子已经拆的要差不多。
“鸿煊老弟这是做什么?”那元昊被乍然发生的事情惊住了,站在船头竭力压着气息同皇帝喊话。
“传闻我船上丢了一个人,身边人性急,嵬理兄稍安,且等我去去就回。”皇帝说完话,便转身就走,直直往三楼去,这厢两只船已经分开,那元昊身边人也过来说一句话,但见那元昊脸色一整也回船里去,只有两只船头上的侍卫们还拿着刀对峙,昨日两方的亲密荡然无存,说不好这里便是两国首次交战的地方,谁也不敢松气。
皇帝一身雨水从三楼上来,在门外站一瞬,里面气息全无,犹自不死心,打开门一看,屋里一桶药汤热气还未散去,床榻上的被子还堆着,桌上还有空碗,所有的所有都显示这里方才还有人在,皇帝出声“穆清。”无人回答,本应该在室里的人不在这里。
皇帝披了雨水进来,叫了一声无人回答以后,他就在原地呆站着,仿佛是在等人出来,那女人眼下也是个不听话的性子,说不定正藏在这哪里,只等着他找呢,他就不找,看她着急忙慌的出来然后他要将人好生收拾一通,再不叫她这样吓他,皇帝恶狠狠的发誓,转瞬间他脚下就积出了一小滩水,皇帝都察觉不到自己浑身已经被淋了个湿透。
“穆清啊,再不出来一会儿我真的要收拾你了。”皇帝四下环顾,神情里竟是多了些兴奋,叫旁人以为静妃真的在同他捉迷藏。
回应他的依旧是一室沉默,于是皇帝终于从脚下的一小洼水里出来,走到床榻跟前一把将床上的被子提起来,口里道一句“找到你了!”被子扬在床顶,床榻上只有皇帝寝衣与一双白布袜子放在床尾,再就空无一物。
扬着的被子在半空停留几瞬,皇帝脸上的兴奋隐去,然后狠狠将被子掼到床上,外面已经乱成一团,沈宗正正着人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找,无人能说清楚静妃到底去了哪里。严五儿简直骇的脸青白,最后见着静妃的就是他了,好端端人竟然不见了,进去填热汤的奴才叫门无人应,进去之后才发觉静妃不见了,若是皇上怪罪下来,仿佛人叫他藏走了一样,遂他蓑衣也没披,跟着侍卫满世界的找静妃。
这样个浪急风高还下瓢泼大雨的地方,静妃就算插翅也走不了,人定然是藏在某处了。
皇帝同元昊谈话的时候沈宗正负责船上旁的地方,御天与韩应麟一直跟在皇帝两侧,韩应麟负责在两方皇帝气氛紧张时候将气氛缓下来,御天则是负责皇帝的安危,毕竟他的身手比起沈宗正是好上一点。这时候他候在三楼等着皇上从室里出来,垂眼瞅着江面上正急急往回收的绑锚小船,即便天黑的周槽都青黑一片,以他目力当然能看见有两只小船踪迹不对仿佛不是个靠大船的样子,竟然像是要顺水流出去。
整个大船都是乱糟糟一片,眼下静妃又不见,御天看那两只小船半天,心下一动,翻身飞下船落在一层,不过片刻光景,那两只小船已经飘出去二三百米,这时候终于有人看见两只小船踪迹喊着救人救人,御天原地纵起踏着江面上还未收起来的几个小船几个踏步,却是哪里能及得上那水流,眼看两只小船要飘出河口,御天再无垫脚的东西,狠命将手里的剑鞘扔出去砸到一只小船,见那小船翻了个底朝天顺着水流飘出河口然并不见有女人,御天提气往回飞,心想或许那确实是两只被水流冲出去的呢。
他从江面上回来上得三层,皇上已经从室里出来了,正站在船头,那厢里,西夏国元昊也从船里出来了。
皇帝站的高,元昊站在二层,皇帝垂眼看那元昊,眼里再无旁的情绪,只余一片的深黑,元昊抬眼一瞧,不动声色然心里倒抽了一口气,知道若是那方船上丢的人找不见,此行不光是白来,而且无端还添了仇恨,中原皇帝如同一个狼崽子一样站着,獠牙没露,却是能叫人看见牙尖。
“嵬理兄倘不介意,我便要着人上船找人了。”皇帝站着道一句,那元昊沉吟半晌,若是此番没有一点准备也是不可能,毕竟两国皇帝见面,弄不好就可能改朝换代,他还未回答,皇帝已经翻身落在他身侧,元昊身边人一惊,已经团团将皇帝围住。
皇帝负手站着,西夏的亲卫将他围在身边,他脑袋半垂丝毫不以为意,脸上的雨水四流他眼也不眨,仿佛对于众人将自己团团围住是个毫无惧意只等着上来一个打一个的样子,元昊神色不明站在人圈之后,三层龙船上已经在檐下架起了好几排火油箭,更是有鬼魅身影在水里穿行,说不定已经上得二层船,此时说不好元昊已经动了要在这里战一场的心,只是半晌之后他却是一笑,将围着皇帝的亲卫推开,“鸿煊老弟若是想找人,我这里对你敞开,尽管找。”
皇帝面无表情抬头看他一眼,元昊往后稍退一步,方才对过之人那一眼仿佛对他说倘若今日找人不见便要让此地成为自己的葬身之地,不由心头火气,然他到底长这中原皇帝十余岁,一如既往站好,便见三层龙船上众人翻到己方船上,不多时二层船里已经翻了个底朝天。
经了这一番折腾,是时已经到了正午,瓢泼大雨依旧瓢泼,然乌压压的黑云仿佛淡了些,天色稍亮,西夏船甲板上此时已经站满了人,皇帝与元昊站在最中央,两人身后站了各自的人。这西夏甲板上本来不大,这时候只有元昊与皇帝二人之间有一臂的宽度,其余乌泱泱全是人,众人安静,只有风雨声。
“人在哪里。”皇帝开口。
“鸿煊兄已经找过,却是没有,我连你们谁丢了都不知道,怎的好端端就要闹将成这样。”那元昊也着实冤枉,此番真是存心要与大宋做一番交易,料想了数种情况,却是不知会发生今日事情。
“嵬理贤弟有所不知,丢失的人是我朝静妃娘娘,忠勇侯萧威孙女,皇上此行只带了静妃娘娘,说不定静妃娘娘肚里已经有了皇嗣,好端端从船上不见,若是你知道一二还望尽早告知。”韩应麟被御天一同带到了这方,他听闻元昊话语连忙说了两句,缓下来已经将手攥起来的皇上。
忠勇侯萧威同高祖征战天下之后辅佐高祖安定江山,元昊祖母得以善终便是忠勇侯的功劳,他与元昊年轻时候有数面之交,这时候便只管叫元昊贤弟,还抬出了忠勇侯萧威,望着尽量能不起冲突。
元昊听罢韩应麟的话沉默半晌,知道能让眼前这年轻人这个样,不见的定然不是一般人,万没料到竟然是静妃,传说宋朝后宫皇帝专宠静妃,据说凉州起事那浑小子是为了个女人,眼下看来那浑小子执着的竟然是宋朝皇帝静妃,不由暗道一声糟糕,眼看自己对面的人周身水汽开始飘起运了内息随时要动手,如若弄不好,自己今日要交代在这里了,苦笑一声道“静妃娘娘不见我是万万没有料到,也万不是我的指示,这里只有两只船,人不见你们要怀疑我我也不能见怪,只是我方船上确乎是少了两只船,一并消失的还有我亲卫数个与我那混账外甥。”眼见着自己是摘也摘不出去,索性将所有都说出来。
他话音刚落,皇帝已经拔了身旁人的剑一剑刺出去,元昊闪身避开,不叠说道“人既然是叫我船上的人带走,我定然是给你一个交代,鸿煊陛下先镇定。”
皇帝浑不听,只拿剑开始砍人,元昊吩咐身边人不要动手,然后竭力闪开刺过来的剑与拳脚,“今日之事着实是意外,我的诚意你看见了,怎么可能去动静妃娘娘。”
这元昊也是一身功夫,只闪不出手,好话歹话说了一通,最后韩应麟将皇帝叫住了,连他都看出来元昊是真的和静妃失踪没关系皇上自然是知道,况且他也没有动静妃的理由,这时候万万不能起冲突,两方人马厮杀,此时定然是西夏不敌我朝,若是元昊一死,辽立马出兵,届时更是不可收拾,皇帝知道,只是皇帝控制不住他自己。
韩应麟着御天与沈宗正两人将皇帝拉住,皇帝将剑收起来,看那元昊一眼,翻身飞到三层龙船上,身后众人拿着刀剑也退回来。
“李元昊外甥是谁?”皇帝问一句。
“这李元昊有三个兄弟,未曾听说有过姊妹。”韩应麟回一句,随即似是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李元昊确乎是有个胞妹,元昊十六时候胞妹出嫁,听说数年后病死,未留子嗣,距今已经二十余年。”韩应麟边回忆边说,再抬头皇帝已经吩咐沈宗正解锚连夜回程。
“他胞妹嫁了西夏回纥部。”皇帝说一句,也不是疑问。
韩应麟回想半晌,隐隐约约想起似乎是嫁了党项部族里头的党回部,当年的党回部,如今正是凉州六谷藩部。
皇帝没着人去追人,人已经不见,不在这两只船上,便是早已经出了河道,他多少也是知道点野夫,野夫既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抢走人,出了河道决计不会给他追上的机会,江水这样湍急,这会功夫已经是百里,遂一言不发只是要回朝。
他也再没有同见那元昊,只是站在二楼湿衣服也不换就那么站着,严五儿在他不远处战战兢兢,看着皇上浑身的水往下流也没敢上前说一句,只恨天爷怎的要回回让静妃出事,若是见
着皇上不顺眼,直接让皇上断腿断胳膊呀,非得是要用静妃折腾他。
风大雨急,众侍卫一齐去甲板上掌舵,李元昊眼睁睁看着宋朝龙船劈着风雨离开,知道这番商谈算是毁了,只希望这年轻皇帝能够以大局为重,暂时维持表面的和平。
此时我朝与大理国战事吃紧,西南方向眼看要被人撕裂一个口子,皇帝龙船行至半途便接到宝和飞信,信上寥寥几句,战事吃紧,皇帝速归。
来的时候三楼这屋里时常有人不是睡觉就是吃东西,时常也要人伺候,回去的时候却是整个三楼一整天没人敢上去,皇帝一个人在三楼一呆一整天,也不知是愤恨谁,直将自己恨了个面部狰狞。
全天下的人都盯着自己的一点宝贝,老天爷怎的就要这样,一丁点东西都不给他留,他才将将把人养的长了一点肉,怎的就要被夺走。
船在水面上行走,离京里还有三百里的时候皇帝一行弃船骑马往京里飞奔,他不急着先找穆清,人既然是被野夫抢走,且先不用担心安危,他要回京立马点兵去凉州,将那狗杂种擒住碎尸万段。
皇帝一行从风雨里来,到京里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半月,京里正是个大雪天,他日夜没合眼打马进了宫里,片刻之后折子往各处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