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的短剑“当啷”落地,易虎轻而易举的控制了他,而他只觉得人生荒谬绝伦!
易虎搜出他身上带着的玉佩,递与赫旦。
赫旦从衣裳下摆接下一玉环,佩环相接,玉佩嵌入玉环,天衣无缝。
易虎长舒了一口气。
赫旦静静的抬头看一眼蓝天。雪后的天空一望无际,纯蓝无比,只有白云悠悠,自由自在的在天上缓缓飘过。
宛如当年,他和另外一个人齐望天穹,放声而笑时的情景。
他长叹一声:“你也知道,天下我最不想救的人就是安西王霍昭智。可他偏偏不放过我。”
“安西王霍昭智也知天下最不应该找的人是我,还是送来信物。可见其人已到生无生路,求无能求的地步。”
赫旦望着易虎,苦笑不已:“你说我是不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易虎如释重负:“这我不管。反正信物已到,证实确是此人。现在人也到了你手里了,我就放心了。”
“可我不放心。”赫旦无奈之极,“易虎,他明摆着不想任何人知道他的下落,你说我该怎么办?”
易虎干脆利落:“好办,让所有人成为死人好了。”
易虎立时反转剑头,先解决了自己。
赫旦号称“沙漠之狐”,自有洞察人心之能力。
赫旦很不痛快,一副被易虎和柳景灏逼上梁山之状,郁郁的叹息:“你何苦非要亲自送来?还搭上全家人性命。”
易虎一死,柳景灏倒镇定了下来:“他们活不了了,还不如让我杀了,示意于你们,过来找我。只是我料到王爷不想回安西府,也不想落到上京的手里,但做梦也没想到王爷会找你。”
赫旦警告柳景灏:“你现在可不能马上死去,我有事要问你。否则就把你的王爷赶出门外。”
“赶不赶是你的事。”柳景灏将易虎的话揣摩透了,“信物我送到了。”
“幸好你送到了。”赫旦发作了,“迟上半天,我非踢人出门不可。他可是烫手山芋,下不了手,我还得救他一命,活过来还不知怎样清算我族人,想想就够我发疯了!”
赫旦与柳景灏并列而去,远看他们的背影,仿若是一对好友重逢,正在热情问候对方。
金城一小院。
房里只有赫旦和柳景灏,赫旦微微一笑,他的目光中有着狂热:“你要明白,我希望想尽办法救下的人能活下去,这点相信你我都相同!”
“我曾经发誓,只要见到信物,即使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不会犹豫。”
“自我出生以来,羌和魏两族就势不两立。我和霍昭智的一切实在荒谬,这一切闷在肚里,我快发疯了。”
赫旦是魏羌混种人,麦色的肌肤,笔挺的鼻梁,眼睛细长,眼眸是灰黑色的,五官的轮廓如同刀削般雕刻出来的,立体感很强,相对于一些混种人的粗俗,他好像是上天的杰作。
赫旦是羌两个最大部落之一骨力罗部落首领的赫突吐第三个儿子,母亲是和亲的大魏嘉怡公主。
嘉怡公主是先帝永惠帝的女儿,性子柔和温顺,后永和帝把她送到羌和亲。
羌王本看不起魏女,即使是大魏公主,却对她带来的“嫁妆”喜出望外,非常满意。为了“感谢”这嘉怡公主,他考虑到自己年事已高,就让她自己在六大部落选一个满意的夫君,嘉怡公主看中了第二大部落的王——年富力强的赫突吐。据说成亲后,夫妻关系不错。
这份意外的厚礼是赫突吐的岳母张太妃“闹来”的。这一向在大魏宫不吭声的张太妃为了女儿,突地变成了老虎,竟跑到刚登基没多久的永和帝那里大闹:先帝尸骨未寒,皇上就不顾骨肉之情了。
她竟朝天连连磕头,哭称要去“找先皇去评评理”。
张太妃站起就要碰柱,吓得左右连忙拉住。
永和帝十分尴尬及恼火:他能做得了大魏的主,还能让一个太妃都跑到乾坤殿质问他,连台都下不了?
从他的祖父闵皇晚年藩镇叛乱开始,政权早已不能完全自主,平乱最得力的安西府往往仗势左右朝政。
他永和帝是在奉先皇永惠密诏进京的陈家的兵马护卫下登位。安西府扶持的先太子李淳惨死,安西府的势力被逐出上京。陈家虽在明面上还可以,这几月政看似皆决于他永和帝,但实际上,大事皆出于左相陈忠旦。
当时一批重臣退朝后都在乾坤宫商议公主的嫁妆,左相陈忠旦眼珠子一转,就上前劝住了柔太妃。
“太妃息怒。嘉怡公主和亲的事已通报羌国,不可更改。但嘉怡公主是先皇的爱女,又和亲有功,自然享太祖时金城公主的特例,赐沐汤邑,想必羌得知后,无论形势怎样变化,都会上待公主。”
金城公主是为太祖的女儿,为李家夺取江山立下汗马功劳,故大魏建国后,太祖特赐“沐汤邑”,后来的公主并无此例。
一众老臣也连连相劝,张太妃也见好就收,收泪谢罪。
永和帝也落了泪,下座亲自宽慰太妃。后,帝又去了嘉怡公主处,兄妹俩抱头痛哭,哭得一批内监都泪流满面,跪地叩头不止。
大魏余威还在。大魏历代君王,除败家子闵皇外,皆勤于政务,励精图治,在历代历朝中是贤明君主最多的朝代。故就是当年平叛最得力的安西大将军霍震霆,也不敢易帜,只能尊大魏皇帝为上。
大魏还有一批呕心沥血的臣子,个性也是颇为有名。当下就有人获知,怒发冲冠。
工部尚书马正清早朝时当众大骂陈忠旦,质问他为何皇上还没同意嘉怡公主和亲,已告知胡羌国?
陈忠旦回答:“先帝在时,早就决定我国与胡羌和亲结盟。所有公主中,只有嘉怡公主年龄适合,并且还没定亲,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放屁!”马正清一口吐在他脸上,“你替皇上做主?你是什么东西!”
陈忠旦也是武将出身,脾气暴躁,当下大怒,两人在殿上扭打了起来。
两人身手都是出色,竟连金吾卫的士兵都不能阻挡。
司仪官令狐简不顾情面,将两人各参一本:此两人目无天子,当逐出朝廷,加以严惩。
马正清自动上折辞职。陈忠旦才知上了马正清的当,当下也上奏自责:也愿辞职。
永和帝好言相慰,让两人留任。
马正清坚决不肯:“老臣知自己败坏朝纪,不堪留任。请皇上按大魏律法严惩。”
当下就推荐了令狐简出任:“此人不畏权贵,又有才能,难得!”
他自己下朝后,去金吾卫那里领了三十棍,当下被抬回了家。
朝中喝彩一片。马正清在上京势力赫赫。马家子弟多出息者,马正清的儿子马璘长期在北庭作战,此时在安西军任职监军,也是个极厉害的角色,马正清本人担任工部尚书多年,掌控国库,研发武器和装备,手下门生众多。陈忠旦被马正清弄得灰头土脸,却拿马正清没有办法,从此也知厉害,收敛了很多。
永和帝更是亲送这皇妹到凤翔,在一众将士前依依不舍,洒泪而别。离去的公主更是悲怆不已,步履蹒跚,一步一回头。激得将士们三呼万岁,为国势衰微愤恨不已。
无论上京这些人怎么做戏,陇右的一部分还是被永和帝拍板决定,给这嘉怡公主“带去洗澡”了。
陈忠旦这招也算是阴毒无比。
陇右是祁山的南部一狭长地带,大魏将其西部送与胡羌,作为安东府的最大的对手——安西府,其西部一下子直接处在了羌的威胁之下。
但最终还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羌不久击退了金城军,打通了整个陇右,也直接威胁大魏内地。后怀恩叛乱,胡羌起兵,从陇右进军,势如破竹,迅速攻到上京,上京差一点又被攻破。
而安西府当时得知后,上下大怒,刚接手霍震霆的霍真立时断了上交赋税,自称“安西王”,只差扯旗独立了。
陈家后被登位的永贞帝满门抄斩,陈忠旦被处死后,曝尸街头,上京百姓是争先踩其首,践其肉,以致于尸骨无存。
但无人指责永和帝。永和帝在百姓心中是个忍气吞声,处在奸臣淫威之下,好不容易守住祖宗基业的皇帝。
所以赫旦在胡羌也算是很特殊的一个王子。赫突吐因为这个儿子才能突出,对他很重视;胡羌王和他的皇子们对他这“半魏人”很是轻视,但一旦需要与上京联系,又对其分外和颜悦色。
赫旦接受了多年的魏书的教育,笑起来时,有魏读书人的温雅细腻;立在那里不动时,有着大漠汉子特有的邪野之味。
柳景灏阅历过了无数的人,心中一沉:这是个很难琢磨对付的人。
赫旦同情的看着柳景灏:“你心里所经历过挣扎痛苦,我也曾经历过,比你更纠结更难以抉择。一边是我的族人和生养我的土地,一边是他——霍昭智。”
他对着目瞪口呆的柳景灏长叹:“只是我现在不知,在这小院里的安西王能不能逃离厄运,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