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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执拗

“六儿——老六——春晗——”

边远的喊声在寂静的山林间回荡。

“唉!”

边春晗扯着嗓子应着,熟练的把小孩儿身上的湿衣服剥掉,揣在自己怀里,快跑起来。

边远在山头等了会儿就看见老六气喘吁吁地出现了。

“大哥,呼呼,大哥。”边春晗努力喘平气息,把胸膛用力挺起来,“看,大哥,我捡的!”

今天是新月,在还未经人工改造的茂密山林遮掩下,点点星光根本照不清人脸。

哭了不知多久的婴儿早就在舒适的体温中睡熟了,即使边春晗一路狂奔也半点没受影响。

边远瞅了一眼,只当是捡了个野猫子。

“快些家去了!”

小孩子似乎都有往家里捡东西的习惯,尤其是小动物。

边存志和刘芳娥在村里是有名的宠孩子的夫妇,倒不是说不打不骂,而是在尽可能满足孩子们这方面。

卢林村只是山头多坡多路不好走,并不是路不通,这几年偶尔也有自行车推着零嘴儿转进来,冬天是瓜子儿、棉花糖,夏天是用棉被包着厚厚的泡沫箱子装来的冰棍儿和汽水。

只要是叫到了门口,即使全家都等着米下锅,边存志也会拿三分五分钱出来,买一把瓜籽几兄弟伙一人分十几颗,或者两根最便宜的冰棍儿,大家一人咬上一口。边春晗长这么大,那小贩来了两回,亲眼看到好几家小孩儿哭的满地打滚、扒着人家车轮不让走,大人都没松口,不外乎扇上几巴掌、拎着耳朵扯走……

边春晗上头几个哥哥都捡过东西回去,边存志从来不管,只是说要养活就得靠自个儿,家里是拿不出多余的粮食的。

前头几个大些的哥哥不知道,四哥边虎捡的是一只漂亮的鹩哥幼鸟,浑身带着淡淡的蓝色,大哥说估摸是从窝里落下来的,养好了还能学人说话,边虎宝贝的什么似的,央着大哥给编了一个鸟笼,一天二十四小时带在身边,有空就往树林里钻,抓了各色的虫子喂它,最后活活把个小鸟撑死了;五哥边明在放学的路上抓了一只浑身雪白的兔子,这边野兔倒是多,但都是灰不溜秋的,逮到了都是进了一家人的肚子,那兔子边明养了好几个月,到底还是因着没有粮食喂养,单吃青草,拉了几天肚子就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今天挤挤挨挨的饭桌上格外安静。

边春晗和边远到家的时候,刘芳娥已经煮好了掺着土豆块的稀饭、炒了一大碗青椒掺茄子并一盘子腌菜,连稀饭都盛好了摆在桌上。边春晗肚子饿的不行,洗了手就扑到饭桌边,一边往自己嘴里喂一边用筷子沾了米汤水喂还塞在怀里的光屁股婴儿。

刘芳娥不停的给边存志使眼色。

“六啊,你那娃怎么回事?”

“我捡的,在那边湖上头!”边春晗说着拍了拍身边的木盆,里头还放着一套湿漉漉的小衣服。

刘芳娥掂起衣服看了看,是最普通的样式,料子也是常见的棉布。

“六弟,你打算养着他。”边虎伸出一根指头戳了过去。

边春晗赶紧转了转身子,避开去,“嗯,大哥都同意了,我的比鹩哥和白兔都好看!”说着,笑得露出了满口白牙。

确实是一个精致异常的孩子,尽管才几个月大,五官并没有完全定型,但已经显示出足够的秀丽,只除了左边额角到眼角的大块带着纹路有些诡异的红斑。

“咳咳——”

剥了一个烤土豆在吃的边远猛地呛了一下。

边家门口的山坡下头有大大小小好几个水潭子,刘芳娥浇菜浇的勤,屋前屋后大片的菜园子一年到头都不断菜,以前只敢在自己院子里偷偷摸摸的开一点儿,现在没了限制,边存志和边明往水塘子那边开了一大块出来,开春都种了土豆。不是肚子饿的不行,几个小的都不大吃烤的土豆,家里盐是要算着用的,糖本来就是稀罕物,土豆这东西不放调料,不管煮的、蒸的、烧的都淡而无味,只很能饱肚子。

“我啥时说过同意了!”边远用力吞下黏在喉咙管上的土豆沫子说。

边春晗惊讶看着边远,呐呐的说,“刚才、刚才……”

边远叹了口气,“刚才天黑大哥没看清楚哩,还当你捡了只野猫子。”

“爹。”边春晗求助般的叫了一声。

“六儿,这娃咱家养不起。”边存志把边春晗拉到自己身边,看了那婴儿一会儿,摸着边春晗的头说。

“可是,鹩哥、兔子……四哥他们……”

“那不一样,我的傻儿子,养个孩儿可不是你省口粮食出来就成的。”刘芳娥悠着老幺说。

边春晗低着头不说话,抱着孩儿的手却越发的紧了。婴儿觉得不舒服,挣扎着哭了起来。

“你哥哥他们养的小动物,死了顶多伤心几天,这孩儿可不是开玩笑的,咱家连米汤水都给他吃不起,你娘的奶水连你弟弟都不够吃,也匀不出来,现在他就有口吃的就成,以后还得上学、成家,你都管得住!”边存志想把哭闹的婴儿接过去帮忙哄一哄。

一直没说话的边春晗猛地转身,说:“我捡到的就是我的,我就要养!”

“兔崽子,咋说不通哩,你老爹我说的你没听见是乍得。”边存志还没想到要怎么弄那崽子,自家孩儿又犯了倔脾气,不禁有些焦躁起来。

“六儿,听你爹的,明儿叫你爹和大哥抽空去镇上一趟,把那孩儿送到派出所去,叫政府给操心。”刘芳娥把已经悠睡着的幺弟用一件破衣服裹好,在旁边劝道。

边春晗垂下头,“四哥都养了鹩哥……”

“边春晗,咱爹不跟你说白了,这娃儿就按娘说的办,田里忙的要死,还得耽误大半天!”边远说。

边春晗没说话,眼泪却“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倒是边长纪跟边春晗年龄相仿,大致晓得六哥的心思,来回张望了好几眼,只不敢搭话。

边春晗一向老实,在几兄弟里是最省心的,这事儿说过,大人就像往常一样按着几个小的给洗了澡,把带头闹腾的边虎抽了下去,检查好院门火烛,好一阵子才安置了。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边春晗胸口还闷闷的疼,侧头看着旁边兀儿精致的眉眼,小心的架起胳膊,不让乱翻身的老八撞过来,胳膊触到婴儿软软的嘴唇,婴儿无意识的动起了,柔软的触感让边春晗更定了决心。

之前边远在捡回来的婴儿脖子上发现了一块小木牌,上头刻着一个繁琐的花纹,还是边存志跟着老爷子见过些市面,看了老半天才肯定是印章,勉强认出是个“塔塔兀儿”什么的,一家子就暂时叫那孩子兀儿。

外头鸡才叫了两遍,刘芳娥就推了推边存志,叫他起床。

“早些把那娃儿送走早安逸。”

边存志打着哈欠,披上衣服,边远也轻手轻脚的从老八边上爬起来拿着衣服出了门。

爷儿两个拿冷水浇了把脸,从灶灰里摸出几个冷土豆揣着一壶水,裹着兀儿就出了门。

边春晗睡梦里手在边上摸了两吧,抓着边老八的小胳膊就安稳了。边长纪晚上多喝了大半碗粥水,一泡尿就没能憋到早上,迷迷糊糊的起床站在院子边上往篱笆角浇了一泡,等摸回去的时候才发现不对。

“六哥,六哥,醒醒了!”

“嗯,八弟要尿了?”边春晗揉了揉眼睛,半眯着坐了起来。

下头三个最小的跟着刘芳娥他们过夜,边远带着其余兄弟睡一间。边远白日在地里劳作一整日,夜里睡得死,若叫边虎照看小的,兄弟几个只有一年四季睡湿褥子了。边春晗打懂事起就带着弟弟们起夜,早就形成了习惯。

“不是,不是,塔塔、啥、你的塔塔儿没了……”

边春晗一骨碌爬了起来,眼睛往床脚一扫,连木盆带那一套小衣服都没了。

“六哥,喂,六哥!”边长纪追在后头压低声音喊了几下,只一晃眼的功夫就看看不到人影了,只得作罢,打了个哈欠爬到床上,没心没肺的倒头就睡了。

边春晗打小到大统共就没去几回镇上,却奇迹般的没跑错路,一路狂奔到了派出所。

镇上的派出所上上下下统共就四个穿制服的,又管闹事的又管违章车上路又管户籍,在这时候,就这样还闲的整日打转。边存志父子到的时候,还是由两间低矮的平房构成的派出所里只有一个小年轻值班。父子俩说了好一会儿,那小年轻就是没个准话,中途又来了个年长的,好容易才说清楚。

“你们这个事,我们晓得了,你们填个表,我们好把人送到市里的福利院。”

“嘭!”

半掩着的门被大力的撞开,边春晗跳起来,一把抢过年轻的民警手里的婴儿紧紧的抱在自己怀里。

安静了一上午的孩子就仿佛知道自己的依靠来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在婴儿的哭声中,边春晗尖利的不成样子的声音几乎刺破人的耳膜,“这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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