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当年的草坪上,无数普通的幼龙在一起嬉戏着,一会儿在草丛中打滚,一会儿你追我赶,一会儿到处乱跳。
而于一棵大树下,一条白龙静静地卧着,波澜不惊地凝视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条龙就是逆乾。
十年过去了,他依旧是一身白毛,没有龙族的鳞片,但身形明显是长大了不少,头顶的龙角如同古木,蜿蜒分叉。
最重要的是,他眼底的稚气过早地散尽了,只留下冷漠,仇视和讽刺。
十年前,他毁了炎阳傲的右爪之后,这皇族便不要脸地跑到自家长辈那儿告状,又把整个过程黑白颠倒,添油加醋。
由于炎阳傲具有角逐下一任龙帝的资格,断爪无疑有损他的气势和战力,于是那些长辈一怒之下小事化大,告到了当今龙帝那儿。
随后,逆乾莫名其妙地被扣上了一个“故意袭击皇族”的罪名……
那天,他们不顾他的伤势,将他强行带走,关入地牢。
那天,他看清了这个龙朝的本质。
那天,他学会了诅咒和怨恨。
奄奄一息的他在地牢中待了三年。
若非作为两大特殊龙族,成年之后可被视为杀伐工具,投身于战场,否则,他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历经万千过后,唯一让他解恨的,只有炎阳傲那家伙的爪子,用再多的仙丹妙药也无法复原。
卧在树下,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这厮也不是没想过要来找他算账,只不过他从狱中出来后,对那时空之力勉强掌握了几分,用来躲避逃跑可所谓最佳选项。
毕竟,就算揍得过人家,人家还有家长可以告状,反抗受伤的是自己,不反抗受伤的还是自己,倒不如退一步来保全自身。
“啪嗒!”
正当逆乾准备闭上双眸,小寐一会时,几粒石子突然砸在他的龙角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他睁开一只眼睛,斜看向那石子扔来的方向。
“大笨蛇,快走开,别在这里占位子。”
视线里,那群幼龙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面前,嗷嗷叫嚣道。
“小家伙,你叫谁大笨蛇?”
逆乾抬起脖子,玩味地瞅着面前的一群小鬼。
“说你呢,怎么,你不服?”
一条水龙双爪环抱,尾巴不停地扫来扫去。
“我看你们还小,就不欺负你们,否则小心我一口把你们吞了。”
逆乾眯起眼睛,龙爪探出,抓住那小水龙,像是拎小鸡仔似的放在自己面前:
“一边玩去,别打扰我的清净。”
“吼!”
说着,把这水龙往边上一扔,凶恶地咆哮一声,一口利齿在太阳底下闪烁着寒光。
“啊!这家伙要吃龙!”
“快跑!”
那些小龙们看见他与平常懒散可欺的样大不相同,一个个惊叫着,连滚带爬地跑回到了村子里头。
逆乾再一次地趴了下来。
“呼!”
谁知,才过去几分钟,连困意都没养出,一股狂风忽置头顶,吹得他烦躁地朝上望去。
“爹,他欺负我们……”
头顶,几条成年龙腾云驾雾,身旁还跟着刚才的小崽子,一个个看上去可怜巴巴,眼底却是闪着狡猾的光芒。
“逆乾,一群小家伙而已,何必较真啊?”
“就是,平时村子里看你可怜,无偿养着你,你倒好,良心被狗叼走了,反过来欺负村中后辈!”
雀杂的声音回荡在耳侧,就像一群苍蝇嗡嗡乱叫,惹人心烦。
逆乾听着他们说的一字一句,露出一丝冷笑。
“无偿养我?我逆乾一来从未动过村中任何一物,二来没有在村中安居,年年餐风宿露,忍受风吹雨淋,你们借着我的势不说,还大放厥词,说无偿养我?”
他哼了一声,调动妖力,长长的身子离地而起,在树冠上方盘旋一阵后,飞向远方,身形忽然消失在空中,只留下众龙背后唾骂不止而不管不顾。
……
依旧是那座山崖,依旧是那条孤独的白龙,一切似乎不曾改变。
逆乾蹲坐在地面的末端,眺望远方阴沉沉的天空,似乎安静和谐的龙族领土和龙宫的方向。
“大笨蛇,大笨蛇!”
“没有鳞片的龙,连蛇都不如!”
静静沉思着,那些嘲笑声在他的耳畔悄悄回荡。
他把自己的尾巴扯到面前,看着自己一身洁白的毛发,眼光黯淡。
“轰隆隆!”
一条雷蛇在云层中游走,划破昏暗的空气,扯碎了雨前的闷热。
“又要下雨了。”
放下龙尾,摇了摇头,他低低叹了口气。
“轰隆隆!”
金色的雷霆在乌云中四窜,吟诵着狂暴的毁灭之歌,当那歌曲达到**部分时,倾盆的大雨,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坠入凡尘。
“哗啦啦!”
大雨下得很快,来势汹汹,没一会儿便笼罩了整片天地。
雷霆穿行黑暗之间,宣泄着无尽的愤怒,咆哮着,嘶吼着,使那些弱小的生灵在它的光芒下颤抖不止,肝胆俱裂。
“滴答——滴答——”
水流顺着逆乾的额头,流入他的毛丛之间,再在他的下巴上凝聚成水滴,缓缓坠落。
因为这潮湿的天气,逆乾身上的白毛被雨水粘合在了一起,紧紧贴在他的皮肤上,使他的身子顿时缩小了一圈,看起来更加地赢弱而渺小。
“呜——”
风夹杂于暴雨和雷霆间,似呜咽,如泣如诉,令他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虽然这种天气,他经历的多了,哪怕是鹅毛大雪,他也依旧挺了过来,但比起身子,他觉得更冷是他的心。
孤独,迷茫,不知所措。
这就是他平常的心情。
“踏!”
有什么响声远远地飘了过来。
那是踩水的声音。
“滴答,滴答!”
伴随脚步的接近,雨不再无情地摧残着逆乾紧缩的身躯——天似乎放晴了。
只是,雨声风声雷声分明没有丝毫的减弱,头顶还响着雨珠的跃动之音。
有什么东西在帮他挡雨。
“谁?”
逆乾警戒地回过头去。由经历了太多,他不相信世上还有谁会对他那么好心。
“淋雨容易着凉。”
入眼的是一条美丽的紫龙,从声音上来判断,是只雌性。
此刻的她正拿着一柄巨大的荷叶,走到用龙族万变法术缩小身形到极致的逆乾身侧。
可他仅仅是充满敌意地看着她。
虽然在雨水的冲洗下,她那一身鳞片闪烁着宛若水晶般剔透的光芒,腹侧两排更是一种高贵的金黄色,背上毛发闪烁银光,无论用龙族的审美还是用人类看待妖族的眼光都很悦目。
但毕竟他们素不相识。
平白无故的帮助是会让龙起疑心的。
于是,逆乾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随后往外挪了挪。
“你不用怕我的。”
紫龙巴眨着眼睛,跟着蹦了过去:
“你是时空白龙族的,对吗?”
“如果你是为了我的龙丹而来,我劝你赶紧走开,否则可别怪我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逆乾露出爪牙,退后几步,与她拉开距离。
这种事情他并非没有碰到过,想要接近他实则贪图他身上那时空道的皇族小姐的确有过不少。
“咯咯咯,看样子那些臭龙老是欺负你啊。”
听了他的话,她并没有表现出一种被揭穿后的恼怒,而是掩嘴轻笑了起来:
“我怎么可能会这么做呢,在一万多年前,我们可算是一家啊。”
逆乾皱起了眉头。
龙朝简史他还是读过的,在时空白龙族面前称一家的,恐怕只有……
“我叫紫琴,是紫灵雷龙族的哦~”
她说着,一双淡紫色的眼中仿佛包含了无尽星辰。
或许是怕他不相信,紫琴伸出左前爪,听得“噼啪”一声,一丝紫电在爪尖炸裂。
逆乾这才放下那副凶样,默默把身子绕成一个圆圈。
“喂,就算这样,你为何一定要帮我遮雨?”
他瞥了瞥紫琴水灵灵的双目:
“你的鳞片象征着你是真正的龙族,而我,是那些家伙口中的’贱种‘。和我待在一起,你不怕弄脏了你的鳞吗。”
“因为你和我很像啊,我是目前族里唯一的一条紫灵雷龙。”
紫琴莞尔一笑:
“什么贱种?真龙就是真龙,总有一天会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在我小的时候,也是没有鳞的呢。
“因为灵气衰退,怒雷道和时空道所需的力量不够,因此两族只能通过代代相传来使其不至于消失。在你还没有能真正承受时空道之前,需要隐忍和坚持。”
“他们说?他们说什么?让他们说去吧。”
紫琴看向远方,眼神似水波一般柔情。
“一条龙那么孤独,是很难受的,这点我也深有体会。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能和你,交个朋友么?”
荷叶上的水倾泻而下,溅在草地上,映出两条龙的脸庞。
她轻轻伸出了爪子。
逆乾凝视面前流走的清水和模糊的倒影,犹豫良久。
“我叫逆乾。”
最终,他还是很慢很慢地,把自己毛茸茸的,冰冷的爪子,放在了她的爪心中。
一种奇怪的感觉,从逆乾湿润的爪子上油然而生。
那是他十八年来感受到的第一次温暖……
但,这却让他竟有些匆乱,不自主地想缩回自己的龙爪。
紫琴也没有选择攥紧他的爪子,因为她知道,被折磨,嘲笑,欺凌了那么多年的一条龙,让他去敞开心扉,选择信任和接受,是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的。
因此,对他的反应,她只是微微一笑,没再去刻意观察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逆乾,而是继续望向朦胧的远方。
……
雨飘飘洒洒地,不知下了多久。
等到逆乾从沉思中回过神,天空早是一片蔚蓝,阳光普照。
远望明媚的苍穹,猛地,他这才记起了什么,朝四周急切地环顾着。
可这山崖上,除了他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生物的存在。
一切看起来只是一场梦。
“是场梦也好……”
逆乾闭眸,摇了摇龙首,自嘲般地勾起嘴角。
大概,我这样的龙,到头来只能有一种归宿——那便是孤独。
似乎有些失落,他缓缓地转过身去,四爪着地,拖着长长的尾巴,欲要离开这片曾经承载过守望与希冀,到头来只剩下痛苦和绝望的山崖。
只是,在行走的途中,他的目光,终究还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吸引住了。
那是一柄如伞般巨大,同玉般翠绿的莲叶,上面粘着点点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七彩的光芒。
或许,这是一段彻骨痛心的悲欢离合的开始……
……